無論作為一介作家,還是作為知識分子的發(fā)言,張承志的文字以其一貫嚴峻的命意,熾烈的思想,犀利的筆鋒為今天的文學和知識界留下了絕美的華章?;蛟S作者自己不會承認,但讀者界對他有著今天的魯迅的褒揚,其作品也被視為經(jīng)得起時光淘選的經(jīng)典。而其早時的散文《大河家》被設為今年全國高考語文試卷的題目,恰恰可作為對其美譽的即時注腳。
這個不知疲倦,視求知如生命,堅持站在文明主人立場上發(fā)言的作家,近年來其求知的足跡遍及歐洲、拉美、亞洲許多國家。無疑,這種異域求知的履歷極大地豐富了作家的知識,拓寬了其考察文明的視域;無疑,這些文明地域連同蒙古草原、天山南北、黃土高原都是他馳騁的疆場,知識的源泉。天南地北的知識匯聚一處,豐富而新鮮,何況作者從來都是以其獨到的文明審視眼光體驗、認知、解讀著這一切,所以,一旦作者的求知經(jīng)歷行諸文字的時候,奉獻給我們的就不僅是一場知識盛宴,更重要的是一次醉心的文明享受。這就是張承志最新散文集《你的微笑》給人的最重要收獲。不信,隨便翻開書中一頁,你就會被其中的豐富知識和超邁識見所傾心。
你的微笑(張承志全新散文集)
作者:張承志,ISBN:9787225036854
出版社:青海人民出版社
出版時間:2010-09-01 第1版
定價:38 元
內容提要
本書為張承志先生的全新散文作品集。書中收錄了《油菜花》、《給“T”們寫點什么》、《阿爾丁夫牙牙學語》、《西海與東烏》、《重逢關川》、《太爺?shù)墓照取?、《你的微笑》、《陶醉的鴨兒看》、《毛筆達瓦》、《講演河州城》、《救助自己》、《為泥足者序》、《發(fā)言與應答——訪談輯錄》、《備考與短札》、《怒向五彩覓炸彈》等文章。
作者簡介
張承志是中國當代著名作家,一九四八年出生于北京。祖籍山東濟南。一九六八年畢業(yè)于清華附中,隨后到內蒙古草原插隊四年,一九七二年到北京大學歷史系就讀,一九七五年畢業(yè)。一九七八年考入中國社會科學院研究生院,一九八一年獲民族歷史語言系碩士學位,長期研究中亞新疆歷史文化。
一九七八年開始發(fā)表文學作品,曾多次獲全國中、短篇小說獎。代表性著作有小說集《黑駿馬》、《北方的河》、《黃泥小屋》:長篇小說《金牧場》、《心靈史》;散文集《荒蕪英雄路》、《清潔的精神》等等。
目錄
【1】
兩度羊腸坂......1
大河三景..........6
油菜花.............13
給“T”們寫點什么........18
未編輯的《滿拉讀本》...........23
阿爾丁夫牙牙學語..................26
西海與東烏..........................31
【2】
重逢關川...................40
太爺?shù)墓照?................49
你的微笑.....................56
陶醉的鴨兒看...................62
毛筆達瓦............................68
講演河州城........................74
救助自己.............................81
為泥足者序.......................88
【3】
發(fā)言與應答---訪談輯錄........97
備考與短札.............115
怒向五彩覓炸彈........129
【4】
金卷銀卷阿凡提.............133
兩間余一卒.....................142
咖啡的香味(上)...........148
咖啡的香味(下).............157
格拉納達以南....................169
桃花源里的門宦................179
“最終為之迷戀的地方”................190
祁連迤東:凡生命盡予收容........201
【5】
濯足街........211
西馬龍,西馬龍!...............215
白磷火....................221
游擊時代...................226
CD《信康》解說詞.....................231
向常識的求知......................233
下次牽著獅子來..................237
看那頭不屈的雄獅..............244
磨坊目擊記......................250
《你的微笑》編后記...........256
導語
張承志先生早年的文風如鐵,慷慨硬朗,充滿了大漠荒原氣息,90年代以后,其人宗教情感增重,文字開始變的詭秘起來,甚至有些偏激。文學之于張承志,不是目的,不是終極,而是工具,是手段,是表達人生理想和精神追求的物態(tài)載體。曾獲第一屆全國短篇小說獎,第二、第三屆全國優(yōu)秀中篇小說獎及全國少數(shù)民族文學創(chuàng)作獎。已出版著作30余種。
本書為其散文作品集。
后記
這本書輯人了自2007年出版《聾子的耳朵》以后的所有未曾結集的新散文,但中間還插著寫了一本《敬重與惜別——致日本》(2008)。憶舊、抒發(fā)、學術、思緒,都在其中。毋需表白,讀者自會知道:在我的作品中,增加的只是篇什、技法、領域和知識;書背后的我,并無一絲本質的改變。
不知為什么,到了當職業(yè)作家已屈指三十年后的今天,我卻感到:并不像過去的少年說愁,我正當真地在把這本書——當做自己的最后一本來編輯。
為什么呢?我也說不清楚。四外彌漫著異樣的空氣,心里沖突著激烈的火光。箭頭磨銳,弓能拉滿,栽下的小樹已漸漸長大,出獵的馬隊已開始合圍——手中的筆卻踟躕尋覓,仿佛在迂回隱忍地游擊,又好像正一心一意地嬉戲。但也許這就是“在中國活著”的含義?如有一只無形的巨手,它打磨掉舊有的毛病,指示了限制中的創(chuàng)造,它撥轉著文章的形式,賜予了人原先不敢想象的能力。
當生命抵達了這樣一個時刻,感覺如水火的交鋒。有時我追憶先賢的艱辛,深知自己已經(jīng)太過幸運。我感激造化中存在的一切,包括遠近的敵手。我已經(jīng)懂得了知識含量和藝術形式究竟意味著什么,懂得了微笑才更是戰(zhàn)士的神情。我無比珍惜居然能把胸臆編輯成冊、能把心事恣意訴說的機會。
這樣,這本書也就不僅是作家流水生涯中的一環(huán),而似乎與自己有了特殊的關系。站在青藏高原的大地上,左翼是魂牽夢系的天山南北,右手是相交半世的黃土高原,我審視著自己的軌跡,遙遙地懷念著它們。數(shù)不盡的朋友熱烈地援助著我,我只覺興奮、有力、快樂和責任沉重。比如這一次,責編小戴和美編小楊與我一起,我們不是在工作,而更像是檢驗著世紀末的友誼的存在,體會著戰(zhàn)斗的時間、對于生活的意義。
也許還該把這篇獻辭寫得更長,比如追及自己的父母家人、摯友和更多的人。但是前文說過我已經(jīng)不再尋章說愁,何況我還會努力繼續(xù)遠足四海、探求新知,一直寫作到最后。
謹為此書編成的后記。
張承志
2010年7月21日 西寧 書摘——
那一年和許暉去河南,讓他查查沿途資料。他寄來了曹操的《苦寒行》,于是羊腸坂一詞,帶著新鮮的語感,鉆進了我的腦袋。
這一首,在曹操詩里可能不算太著名。但是幾行句子一跳而出,奪走了人的視線:
北上太行山,艱哉何崔??!
羊腸坂詰屈,車輪為之摧。
對這首詩琢磨了一番。知道漢代羊腸坂至少有兩處:一在河南的黃河北,大體應該座落在從山西去洛陽的出口;另一處在太行山南北主脈的腰間,大致在林縣人挖的紅旗渠附近。
林縣讓人望而生畏。我們缺乏條件(雖然抓了一個車,但不便驅之深山),也沒打算太拼命(只想稍作散步,沒有冒險計劃)——所以那一天從新鄉(xiāng)西行,只是沿著太行山南端余脈,瞟著哪兒能供人小試牛刀。
聽說馮玉祥占據(jù)此地時,曾在黃河北設立自由平等博愛各縣。那些時髦名字大多沒有喊響,后來不了了之,唯有博愛,舍棄了原名,文縐縐喊到了今天。
我們從博愛開始,留意河流地勢,尋找羊腸坂。
一路打聽,在沁陽附近有了線索:沒人知道羊腸坂,但都說有個碗子城,或叫孟良寨。說它就在沁陽以北,入晉的山路旁。
漸漸地,山四合而來。我們棄車徒步,走上了一條廢棄的石頭路。樹林的濤聲濾去了嘈雜,灰白的石路靜悄悄的。老鄉(xiāng)說,順路走就是。
看見碗子城時,感受了山西隘口的架勢——一座要塞哨卡般的小石頭城,活脫一個倒扣的粗瓷碗,安在石路翻山的梁上。一眼望去:不像哨所,不像稅卡,單單就像孟良寨的渾名,像個山大王的寨子。
進了碗子城。許暉和師大的小楊,轉眼已鉆進了荊棘叢中。
我有些發(fā)毛。我們想找的,是“崔巍”的太行山羊腸坂。 “熊羆對我蹲,虎豹夾路啼。溪谷少人民,雪落何霏霏”——不像呀。
讀曹操時已經(jīng)判斷,他走的是太行中部。從河北出發(fā)攻打晉東南,他不會繞到河南,再從南朝北爬羊腸坂??墒鞘窌镆舱f:羊腸坂不止一處。
突然小楊大喊:“找到啦——”
在哪兒?滿視野的酸棗荊棘,我什么也看不見。在哪兒呀?我看不見!再說一遍——我亂嚷道。
猛地眼前一亮。那小伙子搬開一叢樹枝,一片青石露了出來,我看見一個“羊”字,緊接著認出了“坂——”。許暉聞聲跑到,身子攀上石壁,伸手去摸那字。他的興奮,不在言表而在動作。
這一邊我在石門樓里,端著相機,遙控般地吆喝。不知是遮擋的樹枝扯開了,或是眺望的眼睛習慣了, “古羊腸坂”四個鑿鑿大字,還有同治年間的題款,清晰地浮出了碗子城的石墻。
其二
無疑,《苦寒行》的羊腸坂要險峻的多。我暗自決意,早晚要去看看它。
了卻這件夙愿,間隔了六年時光。
這一回,我們的出發(fā)地是安陽,距太行山只舉步之遙。
太行腰部的崇山,沉默地立在右手。白陘,太行八陘之一,南北太行的身上攔腰裂開的一道縫隙——它穿越所謂表里山河的太行外壁,通過長治壺關,把晉東南的富庶一隅,與外界連接起來。
這一回做伴的兄弟,是識寶弟和他學生小軍。從詩里看,這太行縱深莫測。瞧,“行行日已遠,薄暮無宿棲”,鬧不好天黑尋不到住處。小軍的車隨你哪怕去天涯海角,還是坐著小軍的車走。
僅僅轉了三四個彎子,便被重山疊嶺圍困,回顧安陽平原已不可能。
我不斷回頭,只見自己身置山腹,一面山如一面壁立屏風,遮斷前方來路。四面懸崖,如十面埋伏的鐵桶陣,看著人心忐忑。以言語!
蜿蜒行進在這裸露的地質中,人只顧聯(lián)想壯觀、滄桑、巍然、雄峻——唯這些詞匯分寸準確,但又正是它們無力傳達。霎那間人突然對太行山刮目相看,心里的醒悟,在那一刻特別新鮮。難怪它位置華夏正中,難怪它不列于三山五岳!偶得鐘秀的一山一景,怎能與太行的不盡巍峨相并列,怎能與太行的莽莽清貧相比美!……
我也突然明白了許多國畫。眸子里的太行,與國畫如出一轍。山的石棱與褶皺,給用筆著色以啟發(fā)。但是我想,無論是古典的辭語,更何況近代的繪畫,都沒能完成——表述的任務。
因此:人民缺乏對太行的準確印象。
誰能苛責呢?揭示大自然的能力是困難的,解說造物主的意欲更是困難的!
我們從林縣附近的白陘入山,漸漸在七里棧達到佳境??匆娏寺纷蟮纳绞?,已經(jīng)刻著羊腸坂的地名。都說是曹操爭雄河北兵向壺關,走過了這條路。他在山之奧腹,感到了孤單和一己的微渺。寫下的《苦寒行》里,暗示了一絲細膩的敬畏。這很罕見,無奈被其它秀作遮蔽,它沒有那么膾炙人口。
終于看見了羊腸坂。
果然這一處與碗子城氣勢不同。不是路邊刻著的曹操詩,更不是敷衍出來的十八盤——羊腸坂給人的振聾發(fā)聵,是它沿著澗水開鑿斷壁的石頭棧道。
在不斷的石崖矗立中,一側石壁上,開鑿著一條牛車道。它時窄時寬,或坍塌或整齊。石棧道上,青苔泉水,涂著陰涼的綠色。一條曲折的藍天在天空引領著它,攀向避不開的、太行主脈上的山口。由于山體太厚,縱深迥繞,那個山口的位置——若是在西北諸山它被稱為大坂——還在遙遙的前方。
車輪唰唰,馳走無聲。心里不確定地掠過什么念頭。像是悔意,又像覺悟。一首《苦寒行》就像它描述的山,因為樸實而未能流傳。我們一路尋覓見識,又一路拋之身后,不肯在山野深處住下。
如今到處都是光滑油路。古代的旅途,在這種路上不能再現(xiàn)。次日我們抵達了壺關,繼而“與天為黨”的上黨盆地。
入表及里,品賞了晉東南的一隅以后,車轉向南,出晉城南下洛陽。當然,出山西先要出太行,若欲上洛,先過沁陽。
于是我們從太行南緣出晉。車過兩省邊界時,遠遠地,又一次看見了那扣著一個小小石碗的羊腸坂。
公路與坂道分開了,我注視著并行的羊腸。
它也氣派不凡,石城守著太行的南口。
路上的同道,都是山西的煤車,揚著煤灰,哼哼著重重碾過。我明白,一趟越冬的散步,又結束了。P1-5
你的微笑 ——張承志
導讀:正是我青春二十幾歲,正是心里打底子、夯基礎的季節(jié);我一頭撞上的,感謝主,就是他,那城市標志般的、見了他就懂了這座城市的老人。
正是我青春二十幾歲,正是心里打底子、夯基礎的季節(jié);我一頭撞上的,感謝主,就是他,那城市標志般的、見了他就懂了這座城市的老人。
他是一個街頭乞丐。
他坐在大十字路口的一個把角,在石階上攤開雙手,靜靜地數(shù)著自己的手指頭。那形象給人的感受,無法形容。
他如一個優(yōu)雅的哲人,白髯慈眼,微笑著打量著路上熙攘的行人。我在第一刻就被他迷??;我以為他是一位難得一遇的神仙,深信自己目擊了文明深奧和人物豐滿的場面。
秋季的南疆,清風掃盡了酷暑。
那不是行乞,那是屈尊的交流。
我幸虧有一個焉耆舅舅。他的微笑掃來,舅舅忙停下,掏著衣兜。我猜舅舅一定比我更感到了他的存在,舅舅只是伸臂過去,緊緊握住了他的手。
焉耆舅舅精通維語。所以那一瞬就成了一幅圖畫:白帽和花帽,黑須和虬髯,東干的嚴謹和維族的浪漫,都攝入了我年輕的眼簾。我被迷住了,瞠目結舌,久久地凝望。至今我不知道,我看見了什么。
我好像經(jīng)過了介紹入門,那以后就算是他的熟人。
我就常常跑到寺門上,有事沒事挨著他坐一會兒。我記不清他叫什么名字了。感謝上蒼,那時我雖然很混,但鬼使神差地我接近了他——既然喜歡與乞丐為伍,你說,后日寫起文章,我這么個家伙怎能不“美化窮人”呢?
我美滋滋坐在他的身邊。我欣賞著他,暗地試圖模仿他的舉手投足。甚至我也感到了一些哲理,覺得不是襤褸乞丐,而是有錢的路人凄凄失助,需要特加祝福和施舍。
我有時看見老人帶著傷痛,或是腳上血流淋漓的擦傷,或是掩飾忍耐著的病痛。當我的注視與他的目光相碰時,他都遞給我一個意味深長的眼色:不,捏,吆克,艾麥斯。不要聲張。你懂得必須不動聲色。不能把一絲一毫的疼痛,讓這個小姑娘察覺。他微微地,無敵地一笑。
于是我閉上了嘴,僵硬般一聲不吭。我注視著他的血,在袷袢的掩護下淌進沙地。他微笑,有時撫摸著一個小女孩的頭。孩子舒服地擠在他的懷里,玩著一個小東西。
在南疆的那段時間,我忘乎所以,終日游蕩。如今已經(jīng)記不清,那次究竟是去干什么了。除了舅舅之外,我結識的唯一朋友就是他。相處久了,不覺間我在點滴地模仿,每當新傷加于舊創(chuàng),每當心頭掠過疼痛,我就想象著一個虬髯老者,獨自一人,微微一笑。
后來,就如歌里唱的,我離開了那個地方。而且那以后,關山難越,音訊兩斷,再也難以重逢。
在后來的日子里,我見過了數(shù)不清多少……乞丐,或者說,哲學家。我對乞丐的理解,與其說偏愛,不若說已經(jīng)走火入魔。但我仍覺遠遠未能盡興。我常去地鐵口碰運氣,或者在周五的清真寺門口,我捏著錢,心懷忐忑,如研究生去拜見導師,像馬駒子去尋找伯樂。
因為在我心里,他一直在微笑,栩栩如生。
如那個美好老人一樣的窮人,確實太少。我們常常見的,多是不成鋼的軟鐵,缺乏天生的高貴。窮困的酸液腐蝕著,使他們失去了脊骨。
隨著時間消逝,我愈來愈懂了,人有時會需要去尋求一種乞丐的境界。那時要緊的記號,是微笑。是的,寬宏大量地對待一切吧,學習至仁至慈者的胸懷,哪怕只是摹仿皮毛,哪怕只在絲毫!
但是我天生的少氣質,沒出息。我一學微笑,朋友們就問:咦,你傻笑什么?為什么得意?安什么壞心眼啦?有什么美事?
所以,唉!我保持著自知之明,一般很少會得意忘形。
怎么會呢?我連一個微笑,都學不會!
張承志:“我就是左派。我不喜歡右派”
——發(fā)于烏有之鄉(xiāng)網(wǎng)站時文題
張承志《敬重與惜別——致日本》新書發(fā)布會暨媒體見面會記錄。
主持人:中日兩國百年恩怨的前世今生,兩國未來趨勢最具預見性的著作——《敬重與惜別——致日本》新書發(fā)布會暨媒體見面會現(xiàn)在開始!現(xiàn)場的各位嘉賓、媒體朋友和搜狐的網(wǎng)友,大家下午好!
眾所周知,今年是中日邦交正常化37周年,隨著近些年來中日關系的不斷演變,交流的不斷加深,中日關系,始終是每位中國人都應該直面的一個現(xiàn)實。本書作者張承志先生通過自己幾次居留日本的經(jīng)歷和體驗,勾勒了中國讀者渴望了解的一些日本歷史文化梗概。歡迎張承志先生。
另外一位嘉賓是出版人沈浩波先生。首先請問一下沈先生:您為什么要出版這本書?
沈浩波:張老師過去的作品我一直在搜集,一種帶有很強的文化性的搜集。他對于穆斯林文化的認知,對草原文化的認知,他對內蒙古插隊時期的認知,作為張老師的讀者我一直很感興趣。這本書我整整讀了三天,只要下班回到家里,躺在沙發(fā)上的第一件事就是讀這本書,放不下來。我的第一個感受就是,書里有一種非常濃烈的情感,這個濃烈的情感并不是來自于濃烈的愛或濃烈的恨,并不是具體到僅僅是愛中國這樣一個話題,實際上是對生命、對人類的愛和反思。這本書里,每一個字都寫得很硬朗,都不是虛浮的,不是浮夸的。作為一個對文化有感受力的讀者,我肯定是非??释吹綇埨蠋熢趺纯创袊腿毡疚幕倌陙淼募m葛。這個問題,張老師并沒有直接給出答案,而是回到了他的內心。他的內心是掙扎和復雜的,因為他看到了非常多復雜和深刻的東西,但是無法說出來。很多事情是無法言明的,有時是一種大的悲哀——因為愛帶來的悲哀。僅僅從文學的角度上說,我認為這是中國十多年來,我所讀到的幾乎是唯一一部真正有價值的散文。它的真實和濃郁以及情感的強烈,對事實、對歷史的客觀態(tài)度,沒有一句話是武斷的,沒有一句話是一定要下結論的。而是非常誠懇地面對、思考、探尋。
我特別想借這個機會跟張老師做個溝通。我在書里讀到這樣一句話:“唯有日本這古怪的國度,盡管它侵略過我們——但唯有它才迫使我們反省。哪怕常常失禮,出口刺耳之音,但唯它在古典的文明規(guī)矩之上,推著脊梁,促我們邁步。”既有對他們侵略過我們的疼痛情感,也有他們促使我們進步的不得不面對的情感。張老師可否講得更透徹一些?
張承志:剛才浩波提的這個問題,我聽了以后也很感動。我作為一個知識分子或者作家來說,過去的寫作也許是無意的、被動的。到了今天就開始比較主動和有意,總是想在自己的心中樹立更多的文化參照。到了現(xiàn)在這樣的年齡,我逐漸有了一個固定的觀點:一個中國知識分子,心中的文化參照系越多,知識就會越豐富。過去我們投身于內蒙古大草原,當時與其他成千上萬的學生一樣,我從北京的學生變成了一個內蒙古的牧民。幾年后回到北京,我?guī)缀鯖]有現(xiàn)代的衣服可穿了,從內蒙古回來的時候我是穿著蒙古袍子。第二天去北大報到,我穿著姐夫的一件衣服。那個時候自己并沒有太多的意識,但是很久以后,當自己成為一個作家以后,才發(fā)現(xiàn)自己寫作的過程是一個思想搏斗的過程,在和自己內心的思想文化搏斗。我越來越發(fā)現(xiàn),當年被動地被生活和命運拋到內蒙古大草原,沒有想到會獲取一種全新的、新鮮的體驗,它的價值是永遠不死的,永遠能夠在不同的時期不斷地給我有營養(yǎng)的參照系。后來,由于特殊的原因,或者是工作的原因,主觀性和主觀的努力越來越增加了。我花了十幾二十幾年,先是專業(yè)的方式,后來是自由的方式,在西北進行考古、民族、歷史各方面的調查,再后來更多的是和當?shù)氐睦习傩栈煸谝黄?,感受他們的生活和文化。在這個過程中,主觀努力的因素比較多,想在自己的心中塑造更多的文化參照系。因為我感覺到文化的參照系越多,作品的內涵就越豐富。
最近這十年,我已經(jīng)開始把文化參照擴展到更大的范圍。比如我前后去西班牙三次、去拉丁美洲三次,在西班牙、拉丁美洲這些地區(qū)一共是13個月,時間跨越了十年。從帶著問題的調查,到?jīng)]有題目,只想和當?shù)乩习傩栈?,無非就是想了解當?shù)氐奈幕⒏星?,染上一點民族的心情。從功利的角度說,究竟有多大的好處,我也說不清。我認為,只有參照系比較多,才會有一種獨立思考的本能。
“從來沒有哪次寫作像這次一樣充滿學習的喜悅”
在這樣的思想下,我開始重新看待自己八十年代的進修和九十年代的打工尋出路、這樣在日本度過的三四年時間。我不是研究日本的學者,但是跟日本發(fā)生過來往和糾葛,對我的影響也很強烈。過去,我一直沒有從正面來思考和分析日本對自己產(chǎn)生的影響。剛才還在聊,包括中文的和外文的,這本書是我的第80本出版物。但是,我從來沒有哪次寫作像這次一樣,不是在寫作,而是充滿著學習的喜悅。因為在寫作的過程中,很多東西過去都是模糊的、不清晰的,但真要寫一句話的時候,就必須要有根據(jù),必須得重新學習。寫作本書的過程中,有幾個日本朋友不講任何條件地支持我,從日本速遞給我的書有三十多本。每寫完一章給他們寄去,我說你們要表態(tài),要是寫錯了,你們要負連帶責任。全書寫完了,把全稿寄過去,他們還是不提意見。他們不說話,但是沉重的表情告訴我:你可以把日本批判得體無完膚,但是你的話要說得有依據(jù)。文化這種微妙的東西更是這樣,我們不給你評價,我們不給你制造任何的障礙和事先的壓力,但是我們希望你寫的是公道、準確的。所以我感覺很有壓力,這本書花了整整兩年的時間,比我寫別的散文集花的時間多一倍。
以前我在日本的時候,沒有機會離開自己常住的城市東京,去奢侈地旅行,沒有機會到別的城市去大規(guī)模地參觀。2006年我做了兩個月的旅行,花費比較大,也買了很多書。剛才講的三十多本書都是讀了多遍而不是一遍。書上劃的道、貼的條,在這本書出版以后我仍舍不得撕掉。做個作家的感覺并不偉大,但是做一個學生的感覺是很珍貴的。人長大以后感覺到自己是一個勤奮的學生的感覺,是一種很愉快的體會。感覺到自己在學習,而且在勤奮地學習,學完還有學通了的感覺太愉快了!我不敢說每一句話背后都是特別精通的,但可以肯定都是有依據(jù)的。因為我做了各方面的考據(jù)、查證資料。這本書里使用的日文資料都是自己翻譯的,因為自己讀的時候有自己的想法和色彩,在引用的時候我特別怕翻譯有錯誤,所以場外有四五個日本朋友在幫我校對。
相對于內蒙古、新疆、西班牙來說,日本文化的參照系對中國人來說是最近的,也是很重要的,因為日本文化和中國文化難分難解。在歷史的過程中,日本人把中國文化改造成適合他們的類型。譬如孔孟之道在日本的框架中,被日本民族實行了全面的改造,實現(xiàn)了宗教化。比如茶,我們拿起來只是喝,低級的喝是“牛飲”,高級的境界是“品”。日本人卻把它變成茶道,在決定重大的政治問題,決定一個人的生死之前,是在茶室中,喝到嘴里的很少。用這樣一個過程,他們來完成自己內心的決定,甚至是一種事業(yè)。在這個過程中,茶在日本變成了茶道,完成了宗教化。這種改造過程在中國就沒有。
沈浩波:這個話題正好引起了我讀這本書時的感覺。一方面,您對日本軍國主義和對中國的傷害感到痛恨;另一方面,您很愛日本的文化。對日本文化保全亞洲文化和東方文化的價值,您有一種愛在里面。也是這樣一種價值和愛,讓他們發(fā)展成了軍國主義,這在您的心中是不是有很大的矛盾?
關于日本精神:太難總結
張承志:是。這個矛盾也需要大家來思考解決,我沒有任何靈丹妙藥。你說得很準。在日本由于聽到太多對中國的不敬我常與人抬杠爭論,有人嘲笑我是一個國家主義者。他們不懂這也是愛。我在這本書中把這個話上升成更文學一點的表達。我說:“模仿著明治時代的日本留學生,我在求學結束、難關渡過、事情做完之后,也永遠地告別了那個美麗和魅力十足的國度。在大海的這一邊,在道路坎坷的此岸,在廣袤無限的大陸上,在文學的追求中,在泥濘的西海固和艱辛的塔里木那埋藏深沉的故鄉(xiāng),在以筆為旗的生存中,我體會到了某種日本精神。”
什么是日本精神?我也不知道。我找不到一個準確的詞來捕捉它。別總結,總結時語言肯定是貧乏的。但是這種精神我們要學習,要把它變成我們自己身上的東西。用這樣的東西來鼓舞自己,來完成自己。
沈浩波:有一段話我念一下,非常符合張老師的心境:“每逢與日本人相逢,總抑制不住——想即席清算甲午的屈辱、南京的虐殺;而每當和中國人談及日本,又總控制不能——要滔滔講解櫻花的凋落、茶道的心境。和日本人交談,往往只因一句對中國的失禮之語,便勃然大怒推案絕交;人有兩面,和國人清談時,又對中國恨鐵非鋼咬牙切齒,滔滔批判中,引用的凈是日本的例子。”這是不是很矛盾?
張承志:所以我在書里有一段:
“一個白人女教授問:你們是不是有什么心理的問題?
她們擁有的教養(yǎng)或接受過的教育,不足以理解系在我們之間的這個文化。當然是心理的問題;是一個長久糾纏的、心頭的亂扣。它捆綁著沉重的是非,牽扯著歷史的道德。它表達敬重時,它選擇惜別時,那內藏的嚴肅與真摯,并非話語所能表示。”
歐洲人,歐洲的白種人、知識分子、大學教授,哪怕左派都沒有清除干凈心中的歐美中心主義。他們的話語好像是絕對的真理,如果你在任何一個細節(jié)上爭論,他們會勃然大怒,馬上就跟你翻臉。
沈浩波:您特別痛恨日本的軍國主義。但是總體來說,你更痛恨的是白人文化,更痛恨來自于歐美的現(xiàn)代文化。
關于日本:日本人為什么總要脫亞入歐?
張承志:也可能有一些不準確,但是你基本上抓得很準。在明治維新前后,日本走上了一條道路,這條道路對亞洲尤其對中國、朝鮮影響很大。之前日本的幕府時代,還沒有過侵略。明治之后的日本,一方面在發(fā)達和騰飛,一方面就開始作為帝國主義,開始了對東方的、亞洲的殖民主義歷史。
沈浩波:我對日本的歷史不太了解。我在您的書中看到,頭山滿年輕的時候,在日本是一個熱血沸騰的仁人志士的形象,在青年中的地位非常高。當時他們想團結亞洲國家,但走的又是一個脫亞入歐的路。在脫亞入歐的過程中受到了美國原子彈的轟炸,被炸以后繼續(xù)走這條路。所以您提出了亞洲的價值,這與當時中國一些進步人士是一致的。這個亞洲的價值與亞細亞主義是不是有一致性?
張承志:這一點你讀得很細致。但是我們提出的不是一個亞細亞的價值。這個價值可能大家都清楚,是這本書中提出的重點,也是我這本書最后有信心寫的原因。日本人為什么總要脫亞入歐,有沒有過亞細亞主義?有沒有過對白人殖民主義的抵抗?為什么非要跟著歐美走?為什么在政治上永遠選擇美國做自己的伙伴,而拒絕以中國為主的亞洲?剛才我說日本人不說話,喜歡“腹藝”。其實他們也說過,只是我們沒有注意,就是對中國的警惕。因為中國畢竟是一個大國,而且今天已經(jīng)越來越強大。我們確實有過大國情結、天朝思想這樣根深蒂固的觀念,我們的實踐中和思想中,可能有過對弱小民族、國家的歧視、壓迫和侵略。
如果做這樣的思想整理和掃除,能顯示我們是真正有希望的民族。這本書中充斥著這樣的思想。只有這樣的批評,對自己的批評,對自己的批評認真了,日本人才可能重視我們對他們的批評。
沈浩波:在日本您被人說成是一個國家主義者,但我也看到您非常痛恨中國現(xiàn)代的洶涌的民族主義、大國崛起的論調?,F(xiàn)在很多年輕人如果不消除大國心態(tài)的話,怎么擺平日本人對中國的態(tài)度?日本人對中國的態(tài)度就是對大國的嫉妒和擔心,您對大國崛起的思想怎么看?
關于大國崛起:最重要的就是大國崛起背后的思想清理
張承志:日本在明治維新的時候看到,要崛起是可能的,像英倫三島那樣的國家都可以崛起做世界的老大。所以他們當時的目標,第一是琉球,第二是臺灣,第三是朝鮮,第四是滿洲(中國東北),然后是亞洲。結果胃口太大,把肚皮撐破了。石原蕪爾是策動9.18事變的罪魁禍首,他發(fā)動9.18事變是為了占領中國的東北,但是他反對發(fā)動蘆溝橋事變。石原蕪爾和坂垣征四郎完全不一樣,他是一個非常復雜的軍人。
大國崛起這個詞本身沒有什么問題,我覺得最重要的就是大國崛起背后的思想清理。我們必須面對這樣的問題:對弱小民族的尊重,對他們所有權利的尊重。對弱小國家的尊重,對他人權利的尊重,包括資源在內的權利的尊重。因為當時的殖民主義就是從推銷商品、掠奪資源開始的。
大國要有對軍隊和武力的約束。日本軍人出現(xiàn)了遠藤三郎,他在率領舊軍人代表團訪華時,把自己的軍刀送給了毛主席。這個行為非常具有象征意義。他最早提出了如下的國防思想:軍人的理想是消滅軍隊,國家的軍隊,應讓位于“把無國籍的志愿者,派遣到發(fā)生紛爭地區(qū)的國際警察”。這種思想只是一種火花而已,沒有多少人聽。但是這種思想是偉大的。在一切原則上,應該還有更大的人道主義的原則。
我們已經(jīng)是一個有核國家,雖然沒有一個人會相信中國會率先使用核武器。但是作為一個核擁有國,有沒有能像日本的廣島長崎被原子彈炸過的人一樣真正地思考核問題?前幾年我看到北京的一張小報上有一篇短文,用非常輕佻的口吻講,美國可能在伊拉克戰(zhàn)爭中使用戰(zhàn)術核武器。似乎使用戰(zhàn)術核武器對中國的記者、媒體和讀者來說只是花邊新聞。不使用核武器乃是人類必須恪守的一個底線,因為使用核武器,和使用冷兵器不是一回事。
主持人:張老師給我們分享了很多關于日本、中日關系的思考。我們現(xiàn)在把時間留給媒體的朋友。
記者:您是從一個知識分子的視角去看待中國和日本的關系。我想知道在日本的農(nóng)民階層,他們是一個什么樣的狀態(tài)?與之對應的中國的農(nóng)民階層又是一個什么樣的狀態(tài)?
張承志:中國的農(nóng)民還遠沒有達到這樣的歷史階段。中國的農(nóng)民目前考慮的是孩子怎么出去打工,在北京打工一個月掙幾百塊錢,管吃管住的話,一年下來能攢多少錢,如何依靠孩子打工掙的錢來改善家里的生活。讓今天中國的農(nóng)民思考國際政治是不現(xiàn)實的。但中國的農(nóng)民和日本的農(nóng)民心里,善良的愿望都是有的,希望大家和氣,能夠團結。
記者:我想請您談談日本的農(nóng)民階層有什么樣的國民性?中國的農(nóng)民階層又有怎樣的國民性?
張承志:他們都用自己的形式保持各自文化最基礎的東西,這兩點都是一樣的。可能他們在意識上不是特別清晰。但是日本農(nóng)民,把自我看得非常小,把義氣、禮節(jié)、國家的利益看得很大,自己絕對地服從于傳統(tǒng)和國家。去日本農(nóng)民家里,老人在門口跪著,一進門,兩個頭俯在地上:“歡迎來到!”這可能是一種禮儀,但是這是他們文化的基礎。在中國也是一樣。在北京呆三四個月就感覺要窒息。但是從西安往西,在農(nóng)村一走,心情立刻會變得開朗。因為樸實、純潔的東西撲面而來,包括與大自然結合在一起。在中國和日本,農(nóng)民保持著文化的基礎。
關于小說寫作:我已經(jīng)沒有虛構的心境
記者:這些年我看到您寫的散文不斷出版。但是長篇小說也是大家非常關注的,您有沒有新的計劃?
張承志:我已經(jīng)很長時間沒有寫小說了。我也寫過一些文章說明想法。因為小說必須要以一種虛構的口吻。不管是古典式的還是“洋式”的。我已經(jīng)沒有虛構的心境。有時候打開小說,虛構的口吻讓人覺得,不了解作者的真心是什么。這可能是我的個性選擇而已。我覺得現(xiàn)在這個時代,是一個雜文和散文的時代。讀者可能都跟我有類似的心境,想直接看到事情的本質是什么,你到底要說什么。我在文章中還表達過:就以虛構為基本手段的小說寫作而言,我自己并不具備充分的才能。確實有一些作家專門能夠虛構,寫得假的跟真的一樣,假的寫得特別有味,但是我不具備這樣的才華。我更希望寫的是散文,有時很短的一個東西,可以容納很大的內容,可以考驗自己的知識,催促自己去學習。讀者閱讀的時候,感受也是直接的。
沈浩波:魯迅到了后來也是放棄了小說,專門寫雜文,您是不是跟他有趨同的意思?
張承志:我今天不想過多的涉及到魯迅,因為涉及到魯迅會引起很復雜的討論。我在寫作的過程中多次被動地涉及到了魯迅的話題。魯迅的存在很復雜,他在晚期的散文中,更多的是和中國的知識分子、文人發(fā)生觀點的碰撞、反擊、斗爭,魯迅的觀點在雜文中。我寫過很多體會魯迅的文章,如果讓我說一點對魯迅的不足之處:他晚期的散文缺乏更大的視野,包括中國的大自然。他寫過的農(nóng)村只有他的家鄉(xiāng),《故鄉(xiāng)》,閏土,當然他寫的非常棒。
記者:現(xiàn)在外界的評論說張先生這個作家有一點偏左。我不知道您怎么看?
張承志:我就是左派。我不喜歡右派。什么叫左派?左派就是對社會不公正提出批判的人。左派就是站在廣大的受苦的人一邊。
記者:關于信仰的問題你怎么看?
張承志:這個問題太大了,這本書中多少做了一點這方面的建議。日本從中國輸入了孔孟之道、漢文明。從豆腐到筷子,全部的文明,都是從中國輸入的。但是在輸入的過程中,日本的成功之處,就是對它們實行了“宗教化的改造”。日本有佛教、基督教……什么樣的宗教都有。但只有日本的文化和精神,才是真正的日本宗教。他們用身心去維護,其中有一些禁忌,人們不敢逾越,它對人始終有約束力。我們可悲的一條,是從孔子的時代到今天,沒有做到這一點。未來的年輕一代在時代的大潮之下會做出什么選擇,我不知道。但是,一個文明完全淪落,最后導致一個民族的結束,也不是不可能的。
在這個意義上我回答你的問題:我們應該注重尊重、了解、學習任何具有宗教信仰的民族文化。而且不應該歧視任何一個你覺得低級的文化。問題只有一個:我們怎么學習。
主持人:我們今天的新書發(fā)布會就到此結束。謝謝各位的參與!
相關報道——
著名作家張承志明日來蘭綻放“微笑”
作者: 稿源: 每日甘肅網(wǎng)-蘭州晨報 2010-09-24 09:31
新散文集《你的微笑》將于25日在蘭州首發(fā),同時在廣場書城舉行簽售活動
新書簡介: “這本書輯入了自2007年出版《聾子的耳朵》以后的所有未曾結集的新散文。憶舊、抒發(fā)、學術、思緒,都在其中。無須表白,讀者自會知道。在我的作品中,增加的只是篇什、技法、領域和知識;書背后的我,并無一絲本質的改變。”談及這部散文集時,張承志先生曾這樣說,“這是一篇耗時十幾年的作業(yè),是我最后提交給大西北的匯報。我想強調:它包括了我對今日世界的觀察。”
每日甘肅網(wǎng)-蘭州晨報訊(記者雷媛)著名作家張承志最新散文集《你的微笑》將于9月25日在蘭州首發(fā),并同時在蘭州廣場書城舉行簽售活動。
張承志是一位備受知識界和廣大讀者關注的重要作家,而今已年逾花甲的他,其文字始終保持著蓬勃的生命力和獨特的思考,久享盛譽,引人注目。據(jù)悉,此次張承志先生蒞蘭簽售的作品《你的微笑》,是由青海人民出版社出版發(fā)行的一部最新散文集。該散文集集中體現(xiàn)了張承志先生近年來求知問學、文明體驗的成果——他求知的足跡遠及歐洲、拉丁美洲、亞洲的多個國家。因此,這本書可以說是作者不懈努力,自覺拓展文化視野,與多個文明對象交流體驗的心路集萃。而其中對滄桑世道的正義吁求恰似金聲玉振般撼動人心。
2010年是張承志先生的一個豐收之年——出版了全新散文集,不久前其作品還獲得了首屆“朱自清散文獎”以及第八屆華語文學傳媒大獎。特別值得一提的是,他的散文名篇《大河家》被設為2010年全國高考語文卷的題目。
張承志先生于1978年發(fā)表短篇小說《騎手為什么歌唱母親》,一舉成名,步入文壇。此后相繼發(fā)表《黑駿馬》、《北方的河》、《金牧場》、《心靈史》等作品。1993年發(fā)表散文《清潔的精神》和《以筆為旗》,在中國社會急劇轉型和文化堪憂的時刻,他所提倡的“抗戰(zhàn)文學”,引起了文壇深刻的震動,鮮明地突出了他的精神性格。關注國家民族的命運,追求理想與真理,崇尚英雄和犧牲,呼喚高尚美好的人性,是張承志創(chuàng)作的重要主題。張承志是中國文學中一面獨立的旗幟,“他以一個人的存在,平衡了中國文壇。”
在長期的創(chuàng)作實踐中,張承志先生大地漫步,心系大西北,跑遍了甘肅、青海、寧夏和新疆的山山水水。本報曾多次獨家刊發(fā)過張承志先生的散文作品,備受廣大讀者的好評。
著名作家張承志在蘭簽售新作《你的微笑》
作者: 本報記者|雷媛 稿源: 每日甘肅網(wǎng)-蘭州晨報 2010-09-26 10: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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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承志昨在蘭“送微笑”
在廣場書城現(xiàn)場簽售全新散文集并與讀者開心互動
每日甘肅網(wǎng)-蘭州晨報訊 (記者 雷媛) 9月25日下午,著名作家張承志攜其全新散文集——《你的微笑》于蘭州廣場書城進行現(xiàn)場簽售。
簽售活動于下午1時開始,每個讀者手中都至少拿著二三本書在等候簽名,除了《你的微笑》之外,還包括了張承志早期的作品《大西北》等。一名西北師大的女生一口氣買了5本張承志的書,“我把這個消息告訴了幾個同學,他們都希望得到張承志先生的親筆簽名。”在簽售過程中,張承志與讀者之間的互動讓現(xiàn)場氣氛不斷“升溫”。
2010年是張承志先生的一個豐收年,不僅出版了全新散文集《你的微笑》,而且還獲得了首屆“朱自清散文獎”以及第八屆“華語文學傳媒大獎”散文獎。他的散文名篇《大河家》還被設為今年全國高考語文卷的題目。
現(xiàn)場互動
問:張承志先生對西北懷有怎樣的感情?
答:我是多半個西北人,所以大家不要對我有客人的感覺。盡管距離第一次來蘭州差不多有40個年頭了,但是對西北的感情,讀者都是非常清楚的,而我想說的是這種感情已經(jīng)變成了這一本本的書了。
問:以往您的書名和內容都往往相呼應,都有著鮮明的文化立場,而這部新作卻以“你的微笑”這樣溫和的字眼為題,是另有寓意嗎?
答:“微笑”是兒子依偎著母親時,滿心贊美與享受的神色;也是戰(zhàn)士蔑視驕狂的敵人時,不由自主的表情流露。它溫和而成熟,但更充滿挑戰(zhàn)的決意。
問:這本散文集為何以“全新”定位?
答:盡管目前自己已經(jīng)出版了80余本書,但是收錄到這本書中的文章都是之前從沒有入選過個人專集的,“不愿意讀者朋友們花了錢卻買了一本重復的書。”
問:2010年是您的一個豐收年,張先生對此如何看待?
答:對我來說,這一年只是巡回生命中流水般的一年,沒有任何特別。這樣的年頭去而復始,早已是自己生命的形式。和往常一樣,我不過繼續(xù)在如此的生存中,吮吸活力、發(fā)掘營養(yǎng)、學習開拓,把感悟納入到某種文學或者學術的形式里。新書的出版,如孩子降生使人忍不住喜悅。所以,2010年對我重要的原因,就是因為這本積累數(shù)年的新散文集出版。
張承志:中國仍是散文的國度
如今我對小說這形式已經(jīng)幾近放棄。我對故事的營造,愈發(fā)覺得缺少興致也缺乏才思。我更喜歡追求思想及其樸素的表達;喜歡摒除迂回和編造、喜歡把發(fā)現(xiàn)和認識、論文和學術——都直接寫入隨心所欲的散文之中。——張承志。
一向低調不太接受媒體采訪的張承志,今年2月破天荒地在新書發(fā)布會上接受了媒體的群訪。是為了給用心寫了兩年的《敬重與惜別——致日本》(中國友誼出版公司)做宣傳,還是多年堅持之外偶爾的一次妥協(xié)?
他的解釋滿懷善意:出版商為了銷售,可以理解,也不能一味地回避媒體。但這次采訪之后,網(wǎng)絡上大量出現(xiàn)“張承志稱不再寫小說”的報道。
這使張承志感到無奈:“這話我15年前就說過。而且也不是這樣的一句話。里面有對文學形式,以及文學所處時代的想法。”
讀書報:這么多年來您只寫散文,媒體報道說您說“自己已經(jīng)不具備充分的才能去寫小說了”。雖然您15年前已經(jīng)說過這話,但是現(xiàn)在看來還需要重申一下原因。
張承志:小說的本質不是故事,而是虛構。我自己個人的閱讀體驗(也可能也包括很多讀者),更想知道作品的本意,想知道自己想尋找的東西是否存在。在我寫過的一篇關于小說的文字《彼岸的浪漫》中這樣說過:“我居然也有十數(shù)年的作小說史。真是莫知悲喜,解說不清。而小說,無論怎樣‘作’,我自知并未入門,也不喜歡。”后來在《鮮花的廢墟》里言及梅里美時我又寫過:“……惟結集時人才有空回憶、并接觸自己早期的習作。我不禁為自己和這些自己寫下的所謂小說的單薄,感到吃驚和害臊;也為容忍和成全了如此自己的時代,感到驚奇與慨嘆。如今我對小說這形式已經(jīng)幾近放棄。我對故事的營造,愈發(fā)覺得缺少興致也缺乏才思。我更喜歡追求思想及其樸素的表達;喜歡摒除迂回和編造、喜歡把發(fā)現(xiàn)和認識、論文和學術——都直接寫入隨心所欲的散文之中。這并非是在貶低小說藝術。或許正是這樣的我,才算懂得了尊重小說。……我發(fā)現(xiàn),我其實沒有什么小說家的才能。”
散文本身照樣可以有豐富的故事,只是散文或隨筆不虛構,更自由,論述的,抒情的,甚至考據(jù)的內容,都能在散文中表達。所以在這本關于日本的散文集中,我干脆寫出這樣的感覺:“純文學的討論以及藝術諸般,尚需緩行。一個民族要跋涉的文學路,尚要一步一步,數(shù)過他人不知的崎嶇。中國大致仍是散文的國度。因為命途多艱,小說的大潮尚未臨近。因為救國的老調,依然彈它不完;使外人心儀的風花雪月,埋在文字的深奧,蓬勃尚待一些時日”。
讀書報:在長篇散文集《敬重與惜別——致日本》中,您對因甲午海戰(zhàn)、八年抗戰(zhàn)、否認南京大屠殺等事件引起的中日兩國恩怨,做了中肯的探討和論述。在《天涯》上連載時外界的反饋如何?
張承志:《天涯》只刊登了部分隨筆,最重要的部分反而沒登。
讀書報:我覺得從年輕時候起,您就是一個很會學習的人,比如大學畢業(yè)后考研究生,研究生時就開始學日語——為什么選擇了日語?
張承志:讀大學時是四人幫時期,沒有集中精力學習的條件。當時我和一些同學的目標,是想速成一種外語,哪怕只能粗通皮毛,哪怕只是閱讀而不會口語,想用外語突破當時的思想禁錮,哪怕是稍微學一點,知道些新鮮的消息,哪怕讀讀考古資料,那是非常低級的愿望。這個目的達到了。1976年周恩來總理去世,我如饑似渴讀著從日本得到的消息。后來借到一冊梨本佑平寫的《周恩來》,就夜以繼日地翻譯。在那次紀念周總理的熱潮中,我使用“愛周”作筆名的這個譯稿,被廣泛地油印、手抄、打印甚至鉛印。
待到90年代去日本,我已經(jīng)開始用日文寫作。出版了兩本書,其中一本是散文集《鞍與筆》。不用說,日本人接觸多了,他們的思想文化對我影響很大。
繼蒙古草原、新疆、西海固之后,我開始有意識地把西班牙與日本作為自己的文化參照。當然,對他們的語言深淺都嘗試了學習。畢竟在日本滯留的經(jīng)驗也比較多,把它們寫出來,讓讀者分享自己對這一文化的思考,進而讓它成為我們發(fā)展和進步的參照,也是自己的目的。這樣,先是2006年專程去日本做了兩個月調查,然后開始寫作。
讀書報:是怎樣的調查?調查涉及哪些方面?寫作時的心態(tài)如何?
張承志:這是一次奢侈的調查。以前滯留日本的時候,沒有這樣旅行和調查的余裕。寫作時碰到的問題,逼著自己深入閱讀。我總對朋友說,這一次寫作背后的閱讀,令我無比懷念。大約對引用書都做了反復的精讀,約有30多本。作家的生存方式也可能藏著異化,即忘記了更重要的、人生目的之一的學習。這本書使我進入了認真的學習,那求知的快感,是難以形容的。
有些章節(jié)要求文化的水準,甚至一定的考據(jù)性。如《四十七士》,它是個著名的故事,但對它的描寫有各種層次。我留心找到和掌握最基本的資料。比如巖波新書版的《忠臣藏》、溝口健二導演的電影,我走遍了主要的四十七士活動過的地點,有時甚至與他們的后裔同行。日本的朋友為我把電影做成DVD,聽不清對白,又從日本找到腳本給我寄來。
讀書報:能說是您所有作品中最具學術性的一部么?
張承志:也許更有點學術意味的是寫西班牙古代的《鮮花的廢墟》,那里有些是自己的“發(fā)現(xiàn)”,也包含一些和西班牙官方學術界商榷的內容。而《敬重與惜別》這本書,一部分章節(jié)是日本的基礎常識,我不過用自己的文筆疏理了一遍,不能說有多大的學術性,如《三笠公園》;有些則更多是個人的立場和感想,如《赤軍的女兒》。關于文學也比較多地寫到個人的體驗,我在中日戰(zhàn)爭前后文學交流的一章里,談及了三個日本重要的作家佐藤春夫、太宰治和堀田善衛(wèi)。他們是四五十年代日本最重要的作家,也是與中國關系緊密的作家。日本朋友知道我在讀這三位作家時,神情常有些異樣。佐藤春夫曾以翻譯魯迅為榮,太宰治以魯迅為模特寫過小說《惜別》。我因閱讀堀田善衛(wèi)描寫西班牙的作品接近了他,后來發(fā)現(xiàn)他是一位對中國、尤其對上海感情深重的作家。涉及三作家的引文都是我翻譯的,但都經(jīng)過與日本朋友的反復討論。
讀書報:我覺得不單是《敬重與惜別》,您的很多作品,也非常嚴謹。
張承志:從北大考古系到民族研究所,或者還可以提及日本的東洋文庫,我半生受到先輩和師長的影響很大。我一直有個念頭,要回答他們對我學術的期望。
但是我不希望學術只是在學報的死板論文。這種格式排斥更多的讀者,也限制感情的表達。但是學術和散文的糅合,是可能的。
1980年我調查了一條新疆的古道,是蒙古時代成吉思汗才能夠從蒙古高原進入中亞的通路。調查結束后,在思索一篇學術文章時,我作出了一個決心,就是把一切學術的題目都寫成文學的散文。它就是《荒蕪英雄路》。與此同時,我也決心讓自己的散文,具備學術的內涵或依據(jù)。是的,非學術的文學,更需要暗藏嚴謹。
讀書報:《敬重與惜別》的完成,是否也了卻了一個心愿?
張承志:日本優(yōu)秀的文化精神,對我的影響很大。所以我在書的跋語中這樣寫道:“模仿著明治時代的留學生,我在求學結束、難關渡過、事情做完之后,也永遠地告別了那個美麗和魅力十足的國度。在大海的這一邊,在道路坎坷的此岸,在廣袤無限的大陸上,在文學的追求中,在泥濘的西海固和艱辛的塔里木那埋藏深沉的故鄉(xiāng),在以筆為旗的生存中,我體會到了某種日本精神。”
讀書報:寫《北方的河》時,您說過自己對女性沒有把握,這么多年過去,這種狀態(tài)有變化嗎?《敬重與惜別》中您對女性的態(tài)度是怎樣的?
張承志:日本女性一直在向世界表達著對美感的觀點。她們比男性更堅決、更富于立場的堅決和行為的含蓄。在她們擔負的一部分文化中,日本女性顯示的美感,對中國人會發(fā)生很大的觸動。在《敬重與惜別》中寫女性的筆墨不多,但都因背景的巨大,而顯示著這樣的特點。
讀書報:我發(fā)現(xiàn)當代作家中,您和王蒙對語言似乎有特殊的天賦。您會幾種語言?對多種語言的使用對于寫作有什么幫助么?
張承志:我的水平不高。如果以口語為標準,能使用的是日語和蒙語,粗學了一點西班牙語,更多少觸碰一點阿拉伯語。這些不值一談。但是你若問,哪怕粗知一點語言有什么用的話,我想說,這是一扇通向人心和文化深處的門。包括蒙古語文化啟蒙,對我而言超過一切大學?!逗隍E馬》中的對話,都暗中用蒙語暗讀通順才落筆。在寫作中調動主流話語之外的語言營養(yǎng),讓不同的文化轉換為筆下的漢語文章,是一件美好而有意義的事情。
讀書報:這種語言的轉換,會不會使寫作的狀態(tài)變得磕絆?
張承志:不僅不磕絆,而且會讓漢語的感覺,被突然激活。它使得語言不致于停滯,使語言豐滿和新鮮。其實,這本來就是作家的事情。
3月中旬,在北四環(huán)的一座寫字樓里,我初見張承志。與“傳說”中的印象大不相同,張承志沒有網(wǎng)絡上傳言的那么特立獨行不好接近,相反,他正直、幽默且友好。說到學術界令人不齒的現(xiàn)象,他痛心疾首,然而說到有趣的事情,他的臉上立刻堆滿燦爛的笑容,和善的眼睛讓你覺得無限溫暖。
這是一位不矯飾、不虛偽、敢說真說的真正的知識分子。從1989年辭掉公職算起,張承志游離于文壇體制之外已有20年。20年間,他沒有停止過行走、學習與思考,他對于理想的堅守,他堅持知識分子的良心和批判,從來沒有動搖過。這種獨立,反而成全了他不愿墮落、追求真知和文學的理想。
張承志文集:http://www.wyzxsx.com/ShowAuthor.asp?ChannelID=1&AuthorName=%D5%C5%B3%D0%D6%B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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