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人對于茶葉的喜好,可謂由來已久,有的人是因為基因里就充滿了對茶的需求,有的人是因為各大門戶網(wǎng)站都在宣傳綠茶可以防癌,有的人干脆就是為了附庸風雅,我卻是希望從茶葉里窺視中國文人的某些特質(zhì)。在我看來,中國文人,尤其是古時的文人,有三樣東西是必不可少的,一是玉,二是劍,三是茶。君子佩玉說明這人品格高尚,君子佩劍說明這人身具傲骨,君子品茶則說明這人心境平和、曠達自然。
江南,自從唐時經(jīng)濟重心和文化重心南移,就聚集了大量的文人雅士,原本輕描淡寫的兩個字開始變成沉甸甸的文化代名詞。只要提到江南水鄉(xiāng),那種如中國水墨畫一般脫俗淡雅的風景立刻就能在腦海里呈現(xiàn),灰瓦、白墻、還殘留著馬蹄印的青石板路,在青灰色的天空映襯下顯得格外迷人。江南儼然就是一幅糅合了凄美、溫婉、清冷、孤傲的水彩畫,就像一杯清茶,品來余味無窮。江南名茶不少,不同地方產(chǎn)的茶,也就對應著不同地方的性格。碧螺春,這可是家喻戶曉的蘇州名茶,品起來甘醇中還透著點香甜之氣,像極了連湖水里都冒著脂粉味的蘇州。蘇州自古就被稱作溫柔鄉(xiāng),運河上的畫舫連年奏著江南小調(diào),好似這里真是人間天堂,任他中原打得血流成河,這里卻是一片鶯歌燕語,與世隔絕。即便是在元末明初天下大亂的時候,在這聚集的文人還是把代表著詩詞之后最具代表性的文學體裁——昆曲,好好地發(fā)展了一番,往上提高了一個檔次。蘇州的碧螺春跟這里的歷史一樣,沒有受到太多世俗的紛擾,多是些柔情似水的美好回憶,品來只覺口中甘甜而又清爽,沒有什么阻滯。
離蘇州不遠的南京,完全是另外一番景象。南京號稱六朝古都,三國時的東吳,其后不久的東晉,再加上南朝時的宋、齊、梁、陳,共同構筑了它六朝古都的名號。實際上,這里最后一個國君是那南唐后主李煜,李煜之后朱元璋曾將南京命名為“京師”,只可惜一代之后明朝都城遷往現(xiàn)在的北京,南京也就結束了它帝都的歷史。去南京之前,并沒聽說過“雨花茶”這個南京本土名茶,等品嘗過這種茶,不得不感慨古都的霸氣。雨花茶不像碧螺春那樣的甘醇,帶有一種豪氣,茶液還停留在口里,那種濃郁的陽剛之氣就直直地逼向喉管,等到了胃里又感到一股氣生生地堵在那里,過了好一陣,卻又變得順暢異常,先前的不適好像從來沒有過。就像這座城市,也像這里的文人,有著中國文人標準的清高與孤傲,那一根傲骨不論什么時候都不會彎折,卻又難免發(fā)生意外,就像陳叔寶、錢俶,又或者李煜。在頭腦中千回百轉(zhuǎn)的大多是若國難當頭,定要御駕親征、建功立業(yè),而真到了那一天,眼看抵擋不住,又不忍心自裁以謝先人,最后反倒成了亡國之君?;蛘卟贿@么看,那便像朱元璋,戎馬一生,最后也難逃魂游西方,死前指定的皇太孫還沒過足皇帝癮,就不幸被朱棣趕了下來,不知命歸何處。雨花茶可供沖泡的次數(shù)沒有碧螺春那么多,這也難免讓人想到南京這個城市,有傲氣,有霸氣,也有英雄氣短的時候。
儒家思想向來提倡中庸之道,當然江南也不例外,有脂粉味,有帝王氣,自然就有中和之氣,西湖龍井就是這么一個角色。龍井入口沒有碧螺春的那種甘醇,也沒有雨花茶那種哽在喉管的郁郁之氣,反而有一種清新、淡雅,又透著些許傲氣的味道。杭州不像蘇州一直被稱作人間天堂,以脂粉味十足的姿態(tài)出現(xiàn);也不像南京,經(jīng)歷了不少歷史風云變幻,厚重的歷史壓得人透不過氣來。杭州,有南宋一朝,就夠了。那段風雨飄搖的日子里,有鶯歌燕舞,有“直把杭州作汴州”的繁花似錦,偏偏在這面上看去一如往常的溫柔鄉(xiāng)里,又出了被冊封為“楊國夫人”、擁有一品誥命的梁紅玉,一個風塵女子卻跟隨韓國忠擊鼓抗金,最終戰(zhàn)死沙場。一個只有一百多年的南宋,卻成了中國歷史的一個縮影,有柔情蜜意,有忍辱負重,有投降與主戰(zhàn)的抗爭,也有巾幗不讓須眉的霸氣。也就是這樣的杭州才讓西湖龍井里夾雜著文人的冷傲、脂粉的香氣,還有戰(zhàn)火紛飛中的凌云壯志。
歷史就像一杯杯清茶,有甘醇,也有苦澀,當杯子穩(wěn)穩(wěn)當當?shù)胤旁谧郎系臅r候,其實都不重要了,只剩下口中殘留的些許味道,需慢慢地品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