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仲寬

    吳喬《圍爐詩話》中：“詩貴有含虛不盡之意，尤其不著意而見聲色者為上”。

    對此觀點本人很久以來表示贊許，并在詩詞創(chuàng)作中，努力照此去做。我認為吳喬精巧地概括出詩的最顯著的藝術特點，點明了詩與其他藝術門類之區(qū)別。我亦認為：“意境”是詩的生命，“含虛”是詩的鑰匙。唐、宋以來，許多詩詞大師，都看重這一問題而且為后人做出了典范，使后人學有榜樣，追有蹤跡。

    以唐韓翃（ｈóｎｇ）（字君平，南陽人）的一首《寒食》為例。

    春城無處不飛花，寒食東風御柳斜。

    日暮漢宮侍蠟燭，輕煙散入五侯家。

    這首詩以古時寒食節(jié)為題（春秋時晉公子重耳在逃亡時期，十九年中介子推為他精心服侍，重耳做晉國公后，為紀念介子推，將每年清明節(jié)前二天禁火吃冷食，俗稱寒食節(jié)）一、二兩句專寫寒食節(jié)時，楊花柳絮，漫天飛舞的美好景象。三句轉(zhuǎn)寫“漢宮”，以“傳蠟燭”的典故緊扣“寒食”。四句用“散入五侯家”點出宦官得寵?；实蹖檺厶O(jiān)，造成大太監(jiān)掌權(quán)，終于亡國。這一事實，正是通過“輕煙散入五侯家”來進行諷刺。這種寓意深遠的興怨之情，正體現(xiàn)了詩貴含蓄不盡的特點，在不著意間，而表現(xiàn)出詩人的復雜情感，升華了詩的主題。

    又如，大家所熟悉的南宋陸游的《卜算子》一首詞。陸游字務觀，自號放翁。越州山陰（今浙江紹興）人。他一生堅持抗金的主張，因此不斷地受到當權(quán)的主和派的排斥和打擊，以致仕途坎坷不得志。作者積極與金人抗爭的主張在政治上屢次受到打擊后，在孤立無助的情況下的茫?；潞Ｖ?，不免滋生了消極的孤高自許的情緒，但是他堅決不肯與主和派同流合污的氣節(jié)始終如一。作者以梅自喻，詞開頭“驛外斷橋邊，寂寞開無主”營造一個獨特的藝術環(huán)境、氣氛，表現(xiàn)出詞的主角——“梅”的孤獨和寂寞，以此比喻作者本人在仕途、官場中的孤立無依的現(xiàn)實；二句、三句“已是黃昏獨自愁，更著風和雨”描述“梅”在孤獨自愁的黃昏，又遭到風和雨的無情打擊。這種悲苦的不幸境遇，只有“梅”自身才能體會得到。以此來深刻的比喻作者自身在政治上受到的孤立和屢遭貶斥。詞的最后兩句，“零落成泥碾作塵，只有香如故”表現(xiàn)了作者在政治上雖遭孤立和打擊，但愛國主義的精神和與金人積極的抗精立場是不會改變的。主觀上表現(xiàn)了作者可貴的勁節(jié)；客觀上也反映出作者孤芳自賞的消極的一面。讀了這首千古絕唱，人們無不被作者（陸游）的巧妙的構(gòu)思和高超的藝術手段所折服；無不被作者所表現(xiàn)的思想情懷所打動。而這種藝術效果正是由于采用了“含虛”的藝術手段而達到的。正所謂“不著意見聲色”。

    象這種例子是不勝枚舉的。我以為“含虛”是詩的特質(zhì)；“含虛”是詩區(qū)別其他藝術門類最明顯的標志。這種手法運用得好，可以收到意想不到的藝術效果。我在詩創(chuàng)作中，也常常學習、運用這種藝術手段。例如：我在八十年代初期寫了一首詩，題目是《明湖之秋》，借此反映在那場浩劫中，在“極左”猖獗的年代，知識分子所受到的無情的打擊，以及愛國的、善良的知識分子心中的哀怨。詩是這樣寫的：

    明湖冷雨后，晚秋伴荷殘。

    只鳥渡寒塘，孤舟蕩綠漣。

    樓臺映白日，鵲橋攏霧船。

    縱然湖光秀，怎奈朔風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