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道東
我曾問過一個拉面館老板成功的秘訣,他說:“誠信、合作、包容、熱情是生意成功的基礎(chǔ)?!敝钡浇裉欤胰运伎贾@一句話,突然轉(zhuǎn)念一想,這不正是絲路精神么!絲路人的后代將絲路精神通過一碗碗的拉面?zhèn)鞯酱蠼媳?、甚至世界各地,折射著不同文明的輝光,凝結(jié)著中華多民族的文化,尤其是回回民族的文化。這不是非常令人震撼的事么!?
一清二白三紅四綠五黃。
我盯著老馬面館西面墻壁上的大幅廣告看了半天,終于弄明白了拉面的來龍去脈。
“請坐吧!”
面館一個戴白帽的小伙子沖我微笑地招呼著。
我回他一個微笑,還在盯著看那一大碗冒著騰騰熱汽的拉面。
“面來了!”
剛才那個小伙從廚房折回來,手里端著一碗拉面。
我笑嘻嘻地坐下,接過他遞來的竹筷,低頭喝了一口湯,吃了一口面。
“香!”我說出了一個字。
那個小伙子沖我微微一笑:“第一次來吃面吧?”我點點頭。
那的確是我第一次去吃老馬拉面,時間是初冬季節(jié),地點在大西北,更確切地說,是在古代絲綢之路上一個不起眼的邊城小鎮(zhèn)。那一年,我第一次去了那里,也是第一次認識了老馬和老馬拉面。
面館的老板自然姓馬,回族。俗話說:十個回子九個馬。一說起回族姓氏,十有八九都姓馬的。原來,我不知道回族的馬姓與漢族有什么不同,后來才知道,二者在歷史文化源頭上確實不一樣?;刈宓淖嫦榷嗍菑陌⒗蛞晾式?jīng)商過來的,留在中國后,姓氏上從中國風(fēng)俗,也有了中國姓名。比如,原來叫馬立克的,后來就叫馬某某,回姓多是由經(jīng)名音譯轉(zhuǎn)過來的。再比如姓哈的,可能原來叫哈?;蚬⒌碌鹊取N覈幕鼗?,一般來說,經(jīng)名與漢名一起使用,這也充分體現(xiàn)了中國文化與伊斯蘭文化融合的特點。
店里沒有多少客人,只有一個看上去七八十歲的老人家,也姓馬。馬老板與那個老人打了一聲招呼,然后轉(zhuǎn)回來在我面前的一個凳子上坐下。
“好吃就多吃點?!彼麑ξ艺f。
他在說話的時候,面孔一直微笑著,他微笑的時候,眼神變得異常柔和,充滿著慈愛,眼角的幾絲魚尾紋也都帶著笑意。
我又點點頭。
他似乎從我身上找到了話題:“從口里來的吧?”
我愉快地應(yīng)了一聲:“是?!?/span>
也許是時間尚早,店里一直很冷清,沒甚么生意,或者是因為天氣較冷,馬老板閑著也無聊,他便找話題與我侃大山??吹贸鰜?,他是一位很健談的西北人,六十開外年紀(jì),和藹可親,平易近人。記得當(dāng)時他與我談到了口里口外,絲綢之路和撒瑪爾罕。
馬老板渾身上下透著絲路人的誠懇與質(zhì)樸,包容與寬厚。關(guān)于絲路和撒瑪爾罕,我在中學(xué)課本里學(xué)過一篇美文,名字叫《遙遠的撒瑪爾罕》,因此也就有許多共同話語陪著他閑聊。撒瑪爾罕是烏茲別克斯坦第二大城市,據(jù)史書記載,我國大詩人李白就出生在絲綢之路上的碎葉城,漢史張騫出使西域的時候,也曾經(jīng)到過這個城市。
從話語當(dāng)中,我了解到馬老板非常喜歡撒瑪爾罕,以至于我都疑心他的什么親戚或朋友就在那顆古老的絲路明珠上。而當(dāng)我這樣問他的時候,他否認了,只是說非常喜歡那個城市。
“胡達的恩典哪!”他說著,又叫店小伙端來一碗拉面。顯然,有我這個聊伴,他頗感開心。
“夠了,夠了。一碗就夠了?!蔽矣悬c受寵若驚的感覺。
“你是第一次來我們店,今天天氣又冷,就再加上一碗,暖暖身子。”馬老板從店伙計手中接過拉面,重重地放到我的桌上。我欲再端起來謙讓,但手怎么能端得起那只碗來?原來馬老板知道我必不同意,雙手硬硬地按在碗沿上,我不能將碗抬起了。
“這是我的規(guī)矩,”馬老板說,“凡是第一次來我店吃面的,都是免費,你當(dāng)然不能例外?!?/span>
我執(zhí)拗不過他,一口氣吃了兩碗拉面,都不讓我付錢。從那以后,我就開始喜歡上了老馬,喜歡上了老馬拉面,一個誠實熱情、開朗大度的馬老板形象便在我心里深深地扎了根。
后來,吃老馬拉面的機會就多起來了。因為在民族地區(qū)居住的緣故,再后來到口里學(xué)習(xí),又輾轉(zhuǎn)去了云南,都是住在民族地區(qū),老馬拉面到處都是。雖然面館的老板并非都姓馬,但門口的招牌卻都是一樣的。我對老馬拉面的感情愈來愈誠篤,漸漸地理解了老馬拉面其實是一枚響亮的清真名片,不僅在城市,還是在鄉(xiāng)村,這張名片被貼到大江南北的街街巷巷,甚至全球各地……哪里有華人,哪里便有老馬拉面,這幾乎成了不爭的事實。
2006年的時候,我去了深圳,當(dāng)時深圳市有四萬多穆斯林,每個小區(qū)每條街道都看得見老馬拉面館。走在深圳的大道上,隨便走進一家老馬拉面館,你都覺得像走進了自己的家里,第一次吃拉面的情形會重新泛起在記憶的熒屏上。
在深圳吃拉面,印象最深刻的是齋月早晨三點鐘起來去老馬拉面館吃齋飯。當(dāng)時,我住在布吉,距離深圳清真寺有好幾站路,沒有那么早的班車,好在有一家老馬拉面館在布吉公園附近。每天早上我都在三點鐘準(zhǔn)時到他那里封齋,老馬從不收錢,無論客多客少一律免費,后來我知道這在深圳早已成了常識——深圳穆斯林面館齋月封齋是不收費的。尤其是羅湖區(qū)的穆斯林賓館,每天早晨在那里吃封齋飯的人多達百人,年年齋月都是如此,也從未收過一分齋飯錢。
有一次,我像往常一樣來到老馬拉面館,發(fā)現(xiàn)館子門鎖著,里面黑漆漆的,心里正在猶豫,卻聽到二樓有人叫我。抬頭望去,卻是馬老板。他笑呵呵地說:“今天到家里吃封齋飯?!彼挛铱床磺鍢堑?,跑下來,在前帶路,去了二樓的他家,原來他早將飯菜準(zhǔn)備好了。大家談了一會話,吃了封齋飯,喝了茶,回房做了小凈,禮了晨拜。在齋月里,因起床太早,睡眠時間肯定不足,一般只睡三個小時便起床,吃了封齋飯禮完拜后,又接著睡三四個小時,所以齋月里穆斯林比別人起床反而會更加晚一些,是因為齋月晚間做功課的緣故。晚上中間起床,人體生物鐘運轉(zhuǎn)與平時大不一樣,再加上封齋飯與開齋飯時差相隔十多個小時,自然要多加休息才合道理,所以齋月里比平時要休息得多一些。
回憶起深圳的封齋,最難忘的便是吃封齋飯的時候,老馬拉面館所在的位置是布吉公園附近,并不是回回聚居區(qū),平日里也就幾家回族在此租房,因此,在老馬拉面館吃飯的大多數(shù)是漢族。本來早早起來吃封齋飯者寥寥無幾,還有人選擇在自己家里封齋,所以有時候老馬面館里就只有我和馬老板、他的兄弟吃封齋飯。當(dāng)然,這個馬老板肯定不是西北拉面館的那個馬老板,深圳的這個馬老板叫馬景成,年紀(jì)不到三十歲,是一個年青的馬老板。
2009年我來到北京。北京的老馬拉面就更多了,據(jù)說整個北京城的老馬面館就有幾千家,只蘭州老馬富貴拉面就有四百多家。一個拉面館,從外面的裝潢,室內(nèi)的擺設(shè),服務(wù)員的衣著打扮,都盡顯中伊文化融合的特點。當(dāng)然文化還是體現(xiàn)在那一碗拉面里。china本身就是陶瓷的意思,在古代社會,外國人對中國的理解中國就是瓷器大國,可以說瓷器就是中國文化的象征性符號。老馬拉面最早起源于蘭州,因此,我們看到大江南北,城市鄉(xiāng)村,凡是有拉面的地方,招牌上都寫著“蘭州老馬拉面”的字樣。據(jù)說一碗拉面盡顯各族文化融合之道。源自漢文化的面條,大蔥和香菜,源自回族文化的茴香、生姜、胡椒和花椒,源自蒙古文化的牛肉和蓬灰,甚至不同地域文化的面粉,蔬菜,麻辣和醬,都在一碗普普通通的老馬拉面里呈現(xiàn)出來了,既顯大眾化、地域化,又呈現(xiàn)個性化。一碗拉面,既簡簡單單,又不同凡響,既顯回回民族的清真特色,又有多民族文化融匯其中……說起蓬灰這種食品添加材料,還有一段小插曲。前些日子去蘭州,我逛遍了蘭州市公交集團方圓十里的街巷,目的就是吃上一碗正宗的蓬灰牛肉面,因為早聽說蘭州拉面最正宗,而在北京是吃不到蓬灰拉面的。一些動畫片中所說的“煮出堿水的黑色石頭”正是蓬灰。百聞不如一見。最終了結(jié)了我的心愿,在伏羲賓館周圍的一家清真牛肉面店里找到了蓬灰。之前我沒有親見過蓬灰,所以一定要面館老板將蓬灰拿給我看一看。老板明白北京客人的心情,便將半瓶淡藍色的蓬灰水放到我面前,我拍下了下面這張照片。聽老板介紹,目前蘭州牛肉面已經(jīng)少見使用蓬灰了,因蓬灰致癌的說法不脛而走,雖說是虛妄之說,但對生意還是大大不利,老板便自然取消了使用蓬灰,取而代之的是蘭大研制的一種蓬灰替代添加劑。換句話說,在牛肉面中添加自然蓬灰的做法悄悄變成歷史了。
北京昌平陽坊鎮(zhèn)有一家富貴老馬拉面館,我時不時地會光顧。一推門,一股老馬拉面的清香撲面而來。忙碌一天的白領(lǐng)們,來不及做飯,便會來老馬面館點一碗大大的牛肉面。北京陽坊的老馬拉面,分加肉與不加肉兩種。加牛肉的一碗十元以上,不加牛肉的八元。據(jù)說蘭州一碗拉面六七元,北京的房價物價比蘭州要高許多,俗話說水漲船高,這些行情都能從一碗普通的拉面上體現(xiàn)出來。北京的拉面師傅都有自家絕活,和面、拉面、煮面、撈面、熬湯、盛湯,添加香菜等佐料,動作十分嫻熟……面的寬短厚薄,佐料的或多或少,都如你所喜,稱你所愿。從向服務(wù)生下單到一碗熱汽騰騰的拉面擺在你的桌上,往往只需短短幾分鐘的時間。
老馬拉面的面湯里有門道,那湯的味道有一點點甜,一點點咸,一點點清香……每次吃老馬拉面,都要將碗里的面和湯吃盡喝光,露出整個的碗底。老馬富貴拉面比較正統(tǒng),無論擺設(shè)裝飾都非同一般,面積較大,若遇顧客實在太多,還有很多拉面店。據(jù)統(tǒng)計,只陽坊地區(qū)的老馬拉面就有上百家,不怕顧客沒坐的地兒。
說起哪兒的老馬拉面正宗,不少人都認為蘭州城的老馬拉面最正宗,當(dāng)然這不無道理。拉面始于西北蘭州,如果連發(fā)源地的拉面都談不上正宗,似乎全天下都沒有正宗的拉面了。其實,蘭州的拉面館往往不掛正宗的牌子,原因是正宗不正宗,讓顧客去評說比較妥當(dāng)一些。有句話——正宗自在心中,每一個顧客心中對正宗的標(biāo)準(zhǔn)也是不同。蘭州是全國拉面業(yè)的發(fā)源地,據(jù)說最初的老馬拉面,肉片都是藏族牦牛肉片,現(xiàn)在為了競爭,搞活經(jīng)濟,節(jié)省成本,往往就近進貨,多是本地牛肉,并非來自青藏高原。湯水也不一定是黃河水,而是隨地取水,包括蔬菜啦,蓬灰,也往往就地取材,隨用隨取,因此談起蘭州拉面誰正宗誰不正宗,真是一言難盡,只有讓顧客自己去評說了。
一次從北大聽講座回來,在陽坊大都站下了車,對面正好是老馬富貴拉面館,身上沒帶錢,卻饑腸轆轆,進了老馬拉面寬敞的餐廳,與馬老板說了原由,馬老板并不認識我,卻非常痛快地先叫伙計擺上一碗大大的拉面。他知道我是去北大聽課的,一邊北大讀書一邊創(chuàng)作小說。吃罷拉面,剛出餐廳,店伙計急步跟來,我原以為是追我討餐費的,誰知道他卻將二十塊錢塞進我手里,然后說,是馬老板給的。原來馬老板以為我因故花光了錢,不僅吃面不要錢,還倒給我二十元錢路費作為施舍。我急著解釋已經(jīng)到家,無需路費,店伙計不聽,頭也不回地走了。后來,我?guī)状卫@道去馬老板餐廳吃面,每次都多消費一些,心里想著算是還賬吧。
陽坊鎮(zhèn)雖隸屬昌平區(qū),但與海淀區(qū)毗鄰,這兩區(qū)靠近陽坊的拉面館老板,我認識不少,除了老馬富貴拉面,還有后沙澗的、西貫市的、西小營的、高里掌的餐館老板,我也非常熟悉。經(jīng)過幾年的奮斗,幾個老板的生意逐漸紅火起來,已經(jīng)有了幾家分店,并且還在不斷地增加中。
在深圳的時候,我曾問過一個拉面館老板成功的秘訣,他說:“誠信、合作、包容、熱情是生意成功的基礎(chǔ)?!敝钡浇裉欤胰运伎贾@一句話,突然轉(zhuǎn)念一想,這不正是絲路精神么??! 絲路人的后代將絲路精神通過一碗碗的拉面?zhèn)鞯酱蠼媳?、甚至世界各地,折射著不同文明的輝光,凝結(jié)著中華多民族的文化,尤其是回回民族的文化。這不是非常令人震撼的事么???
一碗拉面,豈只是普普通通的拉面嗎?
責(zé)任編輯 劉洪軍
稿件來源:濟南穆斯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