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歡青
“無論人們如何評價張承志,都無法否認這一點:他是一位個性獨特的作家,而且包含了太多的話題。因此,他無疑是值得研究的。尤其是在20世紀90年代初期,面對一片倒伏的弱草和淤泥中蠕動的軟體動物,當你望著冬日黃昏那奄奄一息的太陽而禁不住嘆息時,驀然發(fā)現一棵挺立的樹,那會是一種怎樣的感動?可以說,不管堅守的是什么,只要它挺立在那里,就已經令人肅然起敬?!?/span>
這是著名學者李新宇在為黃發(fā)有《詩性的燃燒—張承志論》一書所作序言中的話。事實也正是,在中國當代文學史上,張承志無疑具有精神地標的意義,無論是《黑駿馬》、《金牧場》,還是《心靈史》、《北方的河》,張承志都用深刻而充滿詩性的文字,固執(zhí)地堅守著自己的理想高地。
近日,張承志十卷本文集—張承志作品系列,由東方出版社推出,這是迄今為止唯一一套由張承志親自編排、審定的文集,在理想主義渙散,“倒伏的弱草”依然連綿成片的當下,張承志具有十分重要的意義。
囊括張承志迄今幾乎全部作品
張承志十卷本文集幾乎囊括張承志全部作品。在其新作還會推出的前提下,可以說,這是一套截至2014年為止的張承志分類作品全集。其中短篇小說卷《騎手為什么歌唱母親》、中篇小說卷《黑駿馬》、長篇小說《金牧場》,游記《鮮花的廢墟—西班牙紀行》、《敬重與惜別—致日本》已經在全國同步上市,散文卷《草原邊疆》、《黃土高原》、《思想》(上、下)將陸續(xù)出版。
早在1978年,張承志發(fā)表了第一篇小說《騎手為什么歌唱母親》,獲得了第一屆全國優(yōu)秀短篇小說獎,從此走上文壇?!逗隍E馬》、《北方的河》等系列小說,成為新時期文學的標志性作品,也是知青文學、尋根文學的代表作。1984年,王蒙以《大地和青春的禮贊》為題,盛贊張承志《北方的河》,他半開玩笑地說:“至少30年,您別寫河流了?!毖韵轮猓瑥埑兄疽呀洶驯狈降暮恿鞒酝?、寫絕。
1989年夏天,張承志辭掉公職,離開了海軍政治部文藝創(chuàng)作室,成為一位靠稿酬生活的自由作家。從那時起,出版成為他取得生活費的基本方式,至今已經整整25年。張承志說:“我曾就職于中國歷史博物館、中國社會科學院民族研究所、海軍政治部文藝創(chuàng)作室、日本愛知大學,但是均以退職為結束。這種狀況,成全了我不愿墮落、追求真知和文學的理想?!睆埑兄久磕甓紙猿直M力以部分稿費扶貧。他有強烈的信念和理想主義色彩,還有不媚強權和金錢的人格力量。
近年來,面對越來越多的出版社發(fā)出的出版“張承志全集”的邀約,張承志都予以拒絕,而今,終于推出文集。但他并沒有自認名家,反而在編輯過程中多次檢討自己文章的缺點。尤其對自己的早期作品他不能寬容,并為此寫作了《殺青又汗顏》一文,表達了對讀者的歉意。他坦言:“稱之文集系列,其實暗指全集。不過因人尚茍活所以避諱一個‘全’字而已。三十年職業(yè)作家,當得我毫無奢望。作為體制豢養(yǎng)之外的思想者的一名追隨者,從最初編輯來訪、熱烈地談起構思的那一天起,我就沒有幻想過‘全’。”“我蔑視盜得微名便縱欲欺世的文人行徑”
之所以避諱說“全集”,一是,張承志的代表作《心靈史》暫未獲批出版。其次,一種嚴格的自律也阻礙著“全”,張承志說:“我蔑視盜得微名便縱欲欺世的文人行徑,所以不僅全集,即便以前兩三年一本的流水集子,也不僅不收什么初中作文小學日記,更不編日常的油鹽賬草稿紙。不求全或不能如愿,乃是我早就選擇了的前定。它不僅不會使我牢騷滿腹,反而使我再次獲得升華、甚至給我難得的快感。確實,非但如此一套書不能稱作渾如天成!標十卻數九,殺青又汗顏,如此的種種特殊,乃是我獨享的體驗。我遐想聯翩,感恩的心情超越了多卷本的出版?!?/span>
張承志認為,作為一名作家,能夠出版全集,是一種奢侈,是一種思想被錯愛、人被嬌寵的運氣。所以在此次十卷本文集的編輯過程中,他在字里行間重新追溯個人走過的生命軌跡,將所有寫下的白紙黑字過目一遍,充滿了對失誤與膚淺的自省。比如,“還沒交代《三叉戈壁》里對意識流的低劣摹仿呢,又發(fā)覺《終旅》對農民暴動認識的不準確。尤其那篇‘阿依努爾’,我對面臨題材的巨大缺乏感覺,居然把那么干枯的稿子交了卷……最初我打算接續(xù)曾寫過的《文責初檢》,逐一對寫得不好的篇什作貼切的自我批評,但緊接著散文中的問題也次第涌出。比如《黃土與金子》中有多處嚴重的漏洞但卻口氣蠻大,再如《起輦谷祭》里的推論斷語也出言不慎……”
“我至今的一切作為都與飲虎池有關”
張承志在中國當代文學史上傲然而立,廣為人知,但也許很多人不知道,他的原籍正是濟南,在一篇題為《飲虎池》的散文中,他甚至如此寫道:“長久以來,我深深地覺察出:我至今的一切作為都與飲虎池有關。太易決絕,太多孤傲,太重情感—當我發(fā)現一個不問職俸不要宿舍獨自一人鉆研經典的北大教授是飲虎池人;當我發(fā)現一個從北京奔赴西北自求殉難的十九世紀起義英雄是飲虎池人;當我發(fā)現一個又一個把自己步步邁入苦戰(zhàn)而做人豪俠仗義的人都來自飲虎池時,遠在異鄉(xiāng)的我又能和誰去訴說感嘆呢?”
寫《飲虎池》,是因為彼時張承志收到一封家信,中間講到濟南家鄉(xiāng)已經改建,“你若再回來,就看不見桿石橋和飲虎池了?!苯拥叫艜r張承志正在日本,當時心并沒有悸動,情緒卻積累到了此后的文字里面,“已經是兩代游子,連惋惜的資格也沒有了。我感到這顆心早已長出一層硬甲,堅冷如冰。我已經能夠習慣掩飾,哪怕它被擊裂出血。飲虎池消失了,心里像傾進一股雪水。我沒有顫抖,我知道,當人們都失去它的時候,它就屬于我了。我終于有了向飲虎池表白感情的機會。……我沒有把緊緊擁簇著飲虎池的那片聚落稱為母性的‘她’。是這樣的,他是父親,永遠不給你依偎之溫暖卻賜你血性的剛烈父親。我漸漸地不再因沒有玩耍于飲虎池邊的孩提時代而難過了。從他那兒我汲來的一口水噙在丹田,二十年來使我不改不變,拼性命行虎步,從未與下流為伍?!?/span>
“一口水噙在丹田,二十年來使我不改不變”,恰如張承志寫過的一篇《清潔的精神》一樣,他對理想的確定性追求,也正是他的文字給予人們的最大影響,黃發(fā)有在《詩性的燃燒—張承志論》中如此述說:“張承志追求理想的確定性,害怕失去明確的方向。社會越無序,價值越混亂,他對確定性的呼喚就越急切。面對社會濁流的侵襲,確定性是巋然聳立的燈塔;面對自我的追問,確定性是斬斷內心矛盾的長劍。”
責任編輯 崔剛安
稿件來源:濟南穆斯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