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jīng)寒徹骨 今日透奇香
——畫家雷公走過的路
1992年11月18日,北京穆斯林畫展在穆斯林大廈舉行。30幾個阿拉伯國家的駐華使節(jié)應邀參觀。其間,一幅掛在不太顯著位置的畫,引起了眾多駐華使節(jié)的注意,突尼斯大使和利比亞大使尤其關(guān)注。
這幅畫的基調(diào)為冷色。中央是一彎新月當空,向宇宙間播灑著幽幽的清輝。月光下,一朵白蓮花展瓣怒放,鵝黃色的嫩蕊,淡綠色的蓮房。蓮花的左側(cè)有一新蕾,環(huán)境是濃墨和色染成,以石綠石青層層提出荷葉。藍天,烘托得月色愈加皎潔;綠葉,映襯得蓮花愈加純凈。一位大使通過翻譯找來了畫的作者,他是個年近40歲的年輕人,教名阿里,藝號雷公,真主給了他一幅阿拉伯人的面孔。
“你能告訴我你這幅畫的含義嗎?”
年輕的畫家微笑著說:“這幅畫贊美的是伊斯蘭的教義:光明、皎潔,一塵不染。”
大使又細細端詳起這幅畫來,愈看愈愛并與作者在畫前合影留念。這幅畫的創(chuàng)作手法是中西合璧的。月光呈點狀放射,分明是借鑒了印象派的手法。白蓮花則是純粹的工筆畫,一絲不茍。周圍的荷花則借用中國畫的潑墨大寫意的形式。那顏料,既有水彩、水粉,又有國畫顏料,紙為生夾宣。這位大使當即表示愿出高價,希望買下這幅畫。
年輕的畫家婉言謝絕了:“這幅作品標志著我學畫二十年來,一個新時期的到來。只想展出,沒想出售。”
雷公并非不需錢。然而他更加珍愛自己的藝術(shù),這是他心血的結(jié)晶??!了解他的人知道,走到今天的境地,他比一般學畫者所付出的要多得多,有汗水,有淚水,還有血水……
雷公原名雷孝書,1954年生于一個不富裕的回族家庭。“自古回回兩把刀,一把賣羊肉,一把賣切糕”。他祖父就是賣豆腐腦、賣切糕的。父親在解放初當上鐵路工人,在三年困難時期被下放,一直沒有正式工作。出身貧寒的小雷從小愛畫畫,墻上、地上,哪兒都留下了他涂抹的作品。
有一次父親讓他上街去打醬油,出門沒走多遠,被一個大哥哥攔住了:“聽說你會畫畫兒?好,給我畫一個。”
小雷把醬油瓶往旁邊一放,蹲在地上就畫了起來。不一會兒,一幅海陸空大戰(zhàn)圖就在他筆下完成了。
“好,畫得不錯。”那個大哥哥微笑著拿出一本書:“這是獎給你的!”
小雷接過一看,是一本《怎樣畫動物》。他高興得跳起來就往家跑,竟忘了打醬油!
那本書是他得到的第一部課本。
上小學了,他有了鉛筆、顏色和紙,開始以連環(huán)畫為師,畫李逵、關(guān)公、岳飛等英雄好漢,后來又畫雷鋒、王杰、歐陽海。在一次命題作文課上,老師讓寫《我的理想》,小雷說“我長大了要當畫家”,但當時成名成家是反動的,于是他寫:“我長大了要當一名革命的文藝戰(zhàn)士,用畫筆為工農(nóng)兵服務……”
就是這樣一個“革命”的夢想,也遭到了毀滅性的打擊。1966年10月,一伙紅衛(wèi)兵闖進他家,里里外外翻了個遍。一個凄風苦雨的晚上,他們?nèi)冶谎荷匣疖?,轟回了天津武清縣老家。從此,他學不能上了,書念不成了。為了生計,12歲的小雷帶著弟弟夏天捕魚叫賣,冬天拾柴撿煤。閑來無事的時候,他拿起鉛筆,描啊,畫啊,畫他的夢。
這樣過了一年多,小雷的父親覺得自己是冤枉的,便跑回北京,全家加入了“盲流”隊伍,開始了漫長的“上訪”生涯。小雷和他的三個弟弟邁著沉重的步伐走進飯店和火車站候車室,向人們伸出羞怯的手……
不過,小雷沒有忘畫畫。只要肚子不叫喚,他就撿張包裝紙,掏出珍藏的鉛筆頭兒,畫馬,畫牛,畫他兒時的夢。
國慶節(jié)前夕,有關(guān)部門聯(lián)合整頓城區(qū)各車站,上訪人員有人管了,小雷父親的問題得到了認真對待,他們一家回到了沙河鎮(zhèn)。小雷終于又能繼續(xù)上學了。教美術(shù)的張老師發(fā)現(xiàn)了這棵好苗子,教給他素描和寫生的方法,告訴他關(guān)于遠近透視的理論。這使小雷的畫向前邁了一大步。
然而這時候,“文革”還未結(jié)束,父親的“歷史問題”仍壓得一家人喘不過氣來。由于父母仍沒有正式工作,家庭經(jīng)濟收入微薄,小雷無法安心學習,更無法踏踏實實地練畫。放暑假了,別的同學可以玩,而他不行,他要割草賣錢貼補家里。草是全家在沙河割,但要他一個人馱到十三陵奶牛場去賣,為的是多賣幾個錢。將近20公里,一路上坡。當時他只有16歲,身高一米五幾。
賣完青草,小雷坐在樹蔭下休息,掏出紙筆,將巍峨壯美的神道碑亭描下來。在汗水的浸泡里,小雷的畫技一點點在提高。
他沒有上完高中。家里需要錢,弟弟要吃飯,要上學。小雷進了一家縣辦的小工廠,當自行車修理工。他心靈手巧,工作踏實,深受領導信任。這期間,他報名參加了勞動人民文化宮舉辦的一個個職工業(yè)余美術(shù)班。
沙河鎮(zhèn)離北京市中心近30公里。常常是小雷走出勞動人民文化宮的時候,最后一班公共汽車已開走多時了。如果明天一早還上班,他就甩開雙腿,一個人披星戴月走回去。若趕上第二天廠休,他就來到火車站,以那些等車的旅客為模特兒,練習寫生。困了就找個空檔兒,躺下忍一會兒。這樣的夜晚不知有過多少個。
1979年9月28日下午,快下班時,小雷的左手被沖床(沖壓機)的鋼齒咬住了。積水潭醫(yī)院的醫(yī)生經(jīng)過1小時45分鐘的手術(shù),保住了他的左手。術(shù)后的當夜,傷口疼痛難忍使他不能入睡。父親來看他,他向父親要的東西不是吃的也不是喝的,而是畫筆和畫具。第三天,他就開始給醫(yī)生護士和病友畫像了。
出院后,他的工筆畫《夜》問世了。畫面上,一位女護士深夜查房,給一個少年病人蓋好被子,那病人左手纏著紗布……這幅畫后來參加了北京市第一屆工筆畫展,并榮獲市工人美展三等獎。1980年6月24日,《北京日報》一組題為《工筆畫新作》的圖片窗中。1981年,小雷又以一幅工筆畫《掃》獲得北京市職工美展一等獎。從此他以《夜》《澆》《采蓮圖》等一批佳作為標志,躋身于工筆畫家之列。
從1980年到1987年間,他先后創(chuàng)作了近百幅工筆畫。這些作品有的被印成年畫和掛歷,走進了千家萬戶,有的飄洋過海到美國、加拿大、日本、香港和臺灣。80年代末期以后,他一邊繼續(xù)探索工筆人物畫,一邊開始涉足山水畫,贊美長城的丈二大畫《歷史的旋律》,表現(xiàn)龍慶峽風光的《高峽滴翠》,表現(xiàn)山西懸空寺的《千古懸奇》,表現(xiàn)黃山風光的《天都金輝》等,都以成熟的技法、恢宏的氣勢而受到名家的好評。他開始步入播種人生更輝煌的季節(jié)。
不是一番寒徹骨,哪得梅花透奇香!畫家雷公,從沙河岸邊,從武清的古運河旁,從永定門車站上訪的人群里,從縣辦小廠那沾有他血汗的機器旁走來。而今他毅然辭去本應滿意的工作,成為一名職業(yè)畫家。他會像以往一樣,繼續(xù)以堅忍不拔的氣概,走下去,走下去,在人生、在繪畫的路途上……
(北京日報1993年6月5日 宗春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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