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早早就擬好了路線,準備五一沿川西環(huán)線小跑一圈。去年五一也是這條線,只不過是沿318國道向南先到九龍,再返回新都橋向北,經(jīng)塔公草原、丹巴、小金翻巴郎山回家,這是摩友們稱作的小環(huán)線。這次我們計劃經(jīng)黑水到馬爾康再道孚,然后經(jīng)新都橋翻折多山走康定、雅安返回。路線雖有些重復(fù),但重心還是在318國道以北,即人們習慣稱作大環(huán)線的范圍,這一帶是我們一直想去而又沒有去的地區(qū)。
經(jīng)北川到達茂縣,才知道去黑水的近百公里正在修路,通行困難異常,于是臨時改道從汶川經(jīng)理縣到馬爾康。
或許是上天的有意安排,正是這一臨時變化,我們才得以有時間來到我們事先并未計劃前往的地方——色達。
從中國地形圖上看去,川西的阿壩甘孜兩州和青藏高原是一個完整的整體,黃褐的顏色一直逼近成都平原。而色達則是位于甘孜州北部臨近青海的一個邊遠小縣。說它小是僅就人口而言,而地域是內(nèi)地任何一個大縣都無法相比的,因為從馬爾康到色達縣城我們跑了近兩百公里。
從青海到西藏,從阿壩到甘孜,我曾經(jīng)多次出入藏區(qū)。那里純凈美麗的自然風光,藏區(qū)人民的樸實善良給我留下過深刻的印象。美麗的自然風光加之獨特的民情風俗成了人們對這里趨之若騖的重要原因。
在我看來,色達的亮點有三個:高原風光,佛學院和天葬習俗。
色達的平均海拔在四千米以上,五月初的這里,山頂還是晶瑩的白雪,暗黃的山體上光禿禿的,沒有一棵樹,呈現(xiàn)出柔和的線條。公路兩旁是遼闊的山坡,成群的牦牛在悠閑的吃草,那是剛從白雪覆蓋下裸露出來的枯草。湛藍的天空沉靜而深邃,白云被風撕扯成各種形狀,成為渾黃山頂匆匆的過客。對著晶瑩的雪峰,對著蜿蜒流淌的清流,對著飄飛的經(jīng)幡,對著悠閑的牦牛,對著草地上扭動著肥胖身子的旱獺,我們一次又一次按下快門。這時候心慌氣喘是再正常不過的了,因為每一次活動都會消耗不少原本就不充足的氧氣,如果你再心情激動,缺氧會讓你有喝醉了酒的感覺。到達色達縣城已是傍晚時分,夕陽給山體鍍上了一層金色,也給縣城路邊高大的靈塔留下一幅黑色的剪影。
一夜都是此起彼伏的狗叫聲,住在縣城的我們有如置身在空曠的原野。
清晨的色達街頭是成群結(jié)隊體形高大的藏狗,沒有打狗隊的威脅,它們在大街上撒著歡,迎來清晨第一屢陽光。高原的早晨有著我們這些自詡為攝影愛好者不能錯過的美景。駕著車跑出縣城,眼看著黑色的山體慢慢被金色浸潤,地上的白霜似乎也在慢慢融化。耳畔是高音喇叭里誦經(jīng)的聲音,忽大忽小,似乎在喚醒沉睡的大地,縹緲而又悠遠。
藏族人是篤信佛教的,所以經(jīng)幡,靈塔,寺廟,瑪尼堆隨處可見。
路上時??梢娡讲降某フ?,不拒絕他們的化緣,給他們一些零錢,似乎也能給自己帶來一點心安。
色達佛學院(全稱色達喇榮五明佛學院)距縣城20公里,在回程的路邊。
遠看幾座白色的靈塔擁著一座孤零零的彩繪門樓,門樓正面和背面分別是全國佛教協(xié)會會長趙樸初和第十世班禪親筆手書的院名。站在山口,很難想象沿著山路進去會是另外一番截然不同的景象。在門口登記了自己的身份,駕著車吃力的上了幾個坡,拐過幾道彎,光禿禿褐黃的山體上出現(xiàn)了依山而建密如蜂巢的紅色藏式房屋。正對面山上,位于最高處的壇城閃著金色的光;右側(cè)山頂幾乎被五彩的經(jīng)幡覆蓋——一個大山深處的佛國展現(xiàn)在我們面前。
一座座小屋內(nèi)裊裊的炊煙向空中飄散,路上來來往往的是身著紅色僧服的人們,在那些面色黝黑的男女僧眾里還夾雜著不少皮膚白皙的男女,這些外地人就是傳說中來此修行學佛的居士了。
據(jù)介紹,色達佛學院創(chuàng)建于一八八零年,一九八七年,十世班禪大師親自致函色達縣人民政府,批準學院正式成立,并賜給學院親筆題寫的“喇榮五明佛學院”之匾牌(藏文)。學院現(xiàn)有藏族常住僧尼四千多人,漢族常住僧尼、常住居士數(shù)百人,甚至還有上百的外國學法者,被稱作世界上最大的佛學院。兩側(cè)山上的房屋都是居士們的住所,他們從全國各地來到這里,找好地皮買來材料,請當?shù)厝藶樗麄冃尴铝诉@靈魂再生的居所。正前方山上則是學院里喇嘛們居住的房屋,從外表卻看不出任何區(qū)別。據(jù)當?shù)厝私榻B,這所學院不是由國家撥款運行的,而是在佛教組織的主持下,由篤信佛教的僧眾們捐獻維持的。色達全縣不過四萬人,而這道山谷里就聚集了四五千人,儼然一個規(guī)模不小的城市。
停好車,沿著蜿蜒在密密麻麻房屋中的石板小路,我們來到對面山上的壇城。
彩繪精美的壇城外圍欄桿上扎著各種色彩艷麗的花,頂部閃著耀眼的金光。壇城下面?zhèn)鱽憩槵樀恼b經(jīng)聲,一大片團坐在地的全是身著紅色僧服的女尼,中間高處坐著一位年長喇嘛,據(jù)說今天是尼姑們誦經(jīng)值守。壇城內(nèi)部供奉著佛像,平臺上信徒和游客們繞著中心緩慢步行,這種轉(zhuǎn)佛據(jù)說效果也和旋轉(zhuǎn)經(jīng)筒一樣,能夠為自己和家人祈求幸福,消除災(zāi)難。
繞著壇城匆匆轉(zhuǎn)了一圈,來到旁邊,回看來時的方向,遠處是晶瑩的雪山,對面蜂巢似的房屋也一樣幾乎蔓延到山頂,景象壯觀而震撼。
高海拔,氣候寒冷,沒有好的物質(zhì)條件可供享受,這些自愿前來這片雪域的人們,只是為了追求心靈的凈化,找尋靈魂的歸依。
“鳶飛戾天者,望峰息心;經(jīng)綸世務(wù)者,窺谷忘返”,我從人們那一張張平和而滿足的臉上似乎讀出了這里的魅力所在。
早就聽說過藏族人天葬的習俗,網(wǎng)上也看過天葬的圖片,血淋淋的場面,看了心里很不舒服。
在漢族的文化中,對死者是尊重有加的,容不得哪怕是對尸體的一點點傷害。即使在封建社會里,鞭尸也只是對那些萬惡不赦的惡徒泄憤的手段,是對死者靈魂的懲罰。很難理解天葬中那種碎尸萬段粉身碎骨的做法。通過了解,我們認識到了,這其實體現(xiàn)了藏民族對人與自然關(guān)系的一種純樸而科學的理解和認識,也是他們對篤信的佛教教義的一次踐行。藏族人崇尚自然,敬畏自然。在他們的認識里,人來自于自然,也應(yīng)該回歸自然。人一生中對自然有過很多索取,卻少有對自然的回饋,在生命終結(jié)之時將肉體奉獻給大自然,既是對自然的報答,也得到了靈魂的再生。 拉薩北郊的天葬臺聞名于世,但沒有機會看過現(xiàn)場。
色達天葬臺最初對于我們也像一個謎,問了很多當?shù)厝硕疾辉父嬖V我們確切的位置。我們理解他們的做法,那是一個莊重的場合,不是獵奇觀光的地方。后經(jīng)多方打聽,我們終于找到了上山的路。沿著公路旁山坡草地上隱約的車轍,爬過幾個山頭前行了六七公里,看見了前面飄飛的經(jīng)幡。重重疊疊的經(jīng)幡在山頭一側(cè)圍成巨大的一圈,像牛羊的圍欄,下方半山凹處就是天葬臺的所在了。一塊約十來平方米的水泥地上三面圍著鐵絲圍欄,旁邊一座石頭堆砌不加任何裝飾的靈塔。這個狹小的場地就是天葬師工作和死者靈魂升天的地方。放眼看去,山頭的經(jīng)幡在藍天白云下瀟灑的飄飛,不遠處的雪山在陽光下閃著銀光,清清的小河在山下谷地蜿蜒流淌,若是夏季,可以想象那漫山遍野隨風搖曳的鮮花···
吃過了自備的午餐,經(jīng)過一個多小時的漫長等待,陸續(xù)有車開上山頭。
有的是運尸車,有幾輛是觀光的游客。應(yīng)工作人員的要求,施葬開始后我們要離開現(xiàn)場,到上方的山頭遠遠觀看。這時也不能拍照,鏡頭的反光會使鷹受到驚嚇,鷹不下山死者的靈魂不能升天,家屬會有意見的。
家屬們陸續(xù)來到現(xiàn)場,身著紅色僧服的喇嘛們來到不遠處的半山,他們開始誦經(jīng)超度亡靈。
陪同一隊游客的色達縣旅游局長扮演著導游的角色,介紹著相關(guān)的情況。誦經(jīng)喇嘛的數(shù)量要視死者家屬的財力而定,有陣容龐大多達數(shù)百人的,今天到場有四五十個喇嘛,規(guī)模算是小的。死者家屬要支付給天葬師不少于十幾元的費用,更多也是可以的,可謂上不封頂。死者被捆綁成嬰兒在母體內(nèi)的形狀,有的裝在木箱里,有的用布包裹著。每一次開包,天葬師要和一位喇嘛舉行一個儀式,褪去尸體上的衣物,人體便赤條條的擺放在水泥地上。天葬師動作利索的揮著寒光閃閃的刀在死者背上劃幾下,有人說畫的是佛教的“萬”子符,然后刀鋒從臀部劃到腳跟,腿上和手臂的肌肉被大塊割下扔在地上,接著割下頭皮,最后將人體拉到一邊擺放整齊。同樣的動作重復(fù)了四次,第一步的工作便告結(jié)束。四具遺體整齊的排列在一邊,天葬師手拿兩塊人肉面向?qū)γ嫔筋^早已等候的禿鷲群揮舞兩下扔了出去,禿鷲們便扇著翅膀排著整齊的隊形一路小跑著下山了。當?shù)厝私榻B說,禿鷲也是有組織的,領(lǐng)頭的是一只體形碩大的獨腳鷹,每次都是它第一個下山,它吃過后其余的才蜂擁而至。今天的禿鷲還不是最多,有千余只,多的時候天空瞬間變黑,場面變得陰森恐怖。這時遺體已經(jīng)被禿鷲群覆蓋了,天葬師坐在一邊手里敲打著什么,彷佛在為這些天使們奏樂。吃過的禿鷲又隊列整齊的返回山上,后來者仍然有序的進場,彷佛它們確實正在進行著一項莊嚴而神圣的工作。當一群群禿鷲騰空而去,在人們的視線中慢慢消失,大自然完成了一次生命的輪回。
佛教認為,生就是死,死就是生。
人從出生的那一刻起就開始走向死亡,在死亡的那一刻他們的靈魂得以重生。在藏民的眼里,被視為神鳥的禿鷲就是他們靈魂重生的使者,通往天堂的階梯。幾朵白云在湛藍的空中向遠處飄去,那或許就是死者升天的靈魂吧。
人是大自然的一部分,只有回歸自然,才能求得生命的永恒;人對外界的過多索取是毫無意義的,以占有為樂趣的人,到最后會因為失去而變得一無所有,不知所終。
這個簡短的儀式給人的啟示是深刻的。
離開色達的時候,已經(jīng)是下午五點,我們還將翻山越嶺,到達今天的目的地——200公里之外的爐霍縣。